她尴尬地瞥一眼宋时歇,他并未如她想象的一样,故意冲她戏谑地笑,而是微微蹙着眉头,陷入沉思。
幽幽月光下,两人相对无言。
好在,那边的声音很快结束。
舒相宜松了口气,不好意思问刚才为什么要偷听,她踌躇了一会儿后,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打破沉寂:“我来王都,其实和你一样,也是想见百里缺。”
宋时歇顿了顿回过神来,偏头淡笑:“我知道。”
他见她每次听到别人谈论百里缺都很有兴趣,不可能猜不着她此行的目的。
“我不是想当幕僚,我可没这个本事,但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他。”舒相宜并没有说得很具体,“虽然……我不知道我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结局,是好是坏,又或者到头来只是无用功,但还是想要拼尽全力试一试。”
将压在心头的烦恼倾诉而出,她反倒舒了口气。
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坦露自己的内心情绪,但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有很多例外发生。或许是他总是不问原因地无条件帮助她,所以她情不自禁,就想要信任他。
信任一个和她相隔两千多年的人。
舒相宜有些不好意思:“我很可笑吧?”
宋时歇一直很认真地看着她:“坚持自己的内心,没什么可笑的,你很勇敢。”
“你说这里有古怪,却不肯告诉我原因,”她玩笑道,“我可不能在见到公子缺之前,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宋时歇默默重复了一遍,眼底兴致更浓,“你总是有很多这样的话。”
“我文采卓绝,不行吗?”
“行,那你说说看——”宋时歇随手拿起不远处书柜的简牍,摊开来,“这几个字怎么念?”
这个时期的官方文字是小篆,笔画结构复杂,她连猜带蒙才能念出几个来,巧了,宋时歇指的这几个字她蒙都蒙不出来。
她心中窘迫,面上却不愿表露出来:“我不告诉你。”
见她口头逞强,宋时歇点头:“哦,那就是不知道了。”
她固执道:“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说说看。”
“我不想说。”
他笑:“好了,我知道了。”
她急于解释:“我是认字的。”
“唔,只是我们这儿的文字和你们那的不太一样,是不是?”
舒相宜愣愣看着他:“是……”
他的接受能力令她惊讶,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告诉他,她是从两千多年前的未来穿越过来的,想必他都会全然相信吧。
宋时歇若有所思地低笑一声:“很多事,你看起来似乎很有经验,实际上却毫无经验,实在很令我奇怪。”
比如,她看不出也尝不出酒里下了药,却知道摸索机关。
舒相宜默然,她总不能告诉他,她的经验都是从古装剧里学来的吧。
“你身上有很多谜。”
舒相宜无法否认,只是定定看着他:“我没有恶意。”
宋时歇笑了,不置可否。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摊开。
他一笔一画在她掌心里写了些什么。半晌,他抬眼望着她:“这是我的名字。”
摇曳的烛光下,舒相宜怔怔看着他,只觉掌心酥麻,被他握住的地方微微发烫。
“好了。”宋时歇松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掌心摊开,浅褐色的眼眸微微弯起,“现在你来写一遍。”
舒相宜:“……”
她刚才根本没注意他在写什么。
宋时歇笑了,他再度牵起她的手,耐心地写了一遍又一遍:“宋——时——歇。”
这次舒相宜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笔画顺序,“宋”字和简体字差异不大,“时歇”这两个字却很复杂。
看了好几遍后,她终于点头:“嗯,记住了。”
宋时歇却忽然顿住了。
她不会绾头发,白日里都是用发带简单束起,夜晚就会放下来。此刻,窗外微风轻轻拂开她披散的长发,轻轻柔柔地划过他唇畔,带着独属于她的清香。
他这才发觉,她因为专注,与他靠得很近,呼吸交缠。
见他半晌不说话,舒相宜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没什么。”
他抓紧她的手,低头又写:“这是你的名字,你记住了,舒——相——宜。”
舒相宜总结:“舒相宜倒是比宋时歇简单很多——呃,我是指名字。”
宋时歇笑了。
就着烛光,他一笔一画,嗓音低缓轻柔:“宋时歇,舒相宜。”
第八章做好事不留名?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宋时歇笑容一敛,眼神陡然一变:“唔,来了。”
他抬腕将桌上没有动过的酒壶推倒,熄了蜡烛,站起来一个旋身,拉着舒相宜躲在了角落。
见门没有落锁,外面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推开门。见床上空荡荡的,那人“咦”了一声:“人怎么不在?”
他又走到桌边闻了闻酒盏,确认这酒被动过,他自语道:“明明喝了啊,难道去隔壁找那个姑娘了?”
舒相宜微微一怔,抬头看宋时歇的表情,宋时歇也垂着眼笑看着她。
她脸微红,一下子反应过来,那酒里下了什么。
那人冷哼一声:“也罢。”
他窸窸窣窣动作了一番,掩上门出去了。
待那人离开后,宋时歇走出暗处,飞快地把一个杯子从窗外丢了出去。
舒相宜惊魂未定:“他们为什么要下这个药……你丢杯子干什么?”
他答:“给小豆子的信号。”
“小豆子在下面?”
“不出意外,他和官府的人都在。”
他话音刚落,楼下果然传来喧哗之声。
舒相宜佩服他有先见之明:“你让小豆子怎么和官府的人说的?偷窃?官府会管偷窃吗?”
她燃起桌上的蜡烛,余光一扫,却见宋时歇的床上赫然躺着一个面挂泪珠、衣着单薄的姑娘。
她吓了一大跳。
宋时歇唇边溢出一抹很冷的笑:“人口拐卖。”
“他们这里做的是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们直接下药灌倒客人,再摸黑将姑娘送进来,客人一般半推半就便接受了。”
舒相宜把衣服盖在那个姑娘身上,忍不住皱眉:“若是客人不愿意呢?”
“即便不愿意,白天他们过来找麻烦,倘若有一千张嘴都解释不清,只能老老实实付钱,任由他们敲诈。”
“要是碰上达官贵人,他们也敢这样勒索?”
“越是达官显贵越不愿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只能私了。再说了,达官显贵正是这些地方的常客,这里坑的都是来来往往的旅人,还有不少是打算去往公子缺府上应聘幕僚之人。这类人即便拒绝寻欢作乐,也不会愿意闹大了,闹出丑闻来,丢了面子。”
而且,在下了药的情况下,客人不愿意的可能性极少。
舒相宜又心疼又气愤:“这就是个秘而不宣的死循环,他们未免太猖狂了。”
宋时歇思忖:“公子缺管得了明处,管不了暗处。灯下黑的道理,人人都明白,想必这样的地方不止这一家。”
“那你就不怕,这里与官府有勾结?”
宋时歇挑眉:“即便暗地里勾结,至少明面上有人举报,他们不敢不管,公子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舒相宜了然:“可谓,成也王都脚下,败也王都脚下。”
宋时歇付之一笑:“只需要有人捅出去罢了。”
舒相宜还是很奇怪:“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这里拐卖姑娘的?”
宋时歇领着舒相宜走下楼。
一楼果然聚集着十多个被官兵解救出来的姑娘和孩童,其中一个看清宋时歇,倏地上前几步,跪倒在他面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竟然是白天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子。
舒相宜顿时了然:“难怪那个管事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