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棠顾千阙（宁棠顾千阙）在线阅读-无广告小说宁棠顾千阙
时间：2023-06-11 15:30:56 热度：37.1℃ 作者：网络
顾行简眸中猩红，满是不可置信。
他的妻，他自幼陪着长大的小姑娘恨不得他死？
温热鲜血顺着匕首低落在地上，宁棠松开慌张退后，蘅芷蘅芜见状忙把她扶起，主仆三人站在角落，静静看着躺在地上眼神凌厉的顾行简。
“顾行简，你我今日恩断义绝，只愿此生再不相见。”
她要离开侯府，她永远不会原谅任何伤害过姑母同阿兄的人。
“来人。”
顾行简爆呵出声，松烟慌忙跑了进来，见到正躺在血泊之中的主子，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顾行简咬着牙，沉声道：“拦住夫人，绝不能让她走出侯府半步。”
第104章义绝
侯府忽然上来一群婆子围住宁棠，可她们又不敢对她动手。
到底是侯府夫人，虽同侯爷闹得如此不堪，但谁也不知顾行简要如何处置她，且就算侯府容不下她，背后的宁家也不是她们一群下人能得罪得起的。
一时间，宁棠三人同侯府下人僵持不下，宁棠只大步向外院走去，婆子们则围成一个圈不远不近的跟着劝着。
“夫人三思，这前头可就是外院了。”
走至垂花门前，宁棠看着那道内外之隔的关墙，停下了脚步。
一墙而已，却是隔绝了她十八年人生，无论是在闺阁之中，亦或嫁入侯府，她都从未一人踏出过此门半步。
宁棠下意识抓紧了裙摆，心中恍然。
“夫人莫同侯爷置气了，这外院不是您可去的，外头尽是家丁小厮，若被外男冲撞了，夫人要如何是好？”
“小姐……”
蘅芷亦抿着唇，拿不定主意。
“走。”
“夫人出院了，男丁回避。”
见她真出了内院，一众婆子阻拦的阻拦，清场的清场，更还有慌慌张张跑去内宅为宁棠拿帷帽的。
蘅芷蘅芜抱着浣洗丫头的洗衣棒槌，战战兢兢护在宁棠身边。
众人正僵持不下，却忽闻府中传来四声钟鸣。
宁棠步子一顿，看向福鹤堂方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太太去了，数个婆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宁棠亦是有些诧异，虽知晓老夫人身子早就不行，却未想会在今日过世。
她微微抿唇，终是咬着牙说了句走。
围堵她的下人互相对视，分出一半跑向福鹤堂。
“夫人您就同老奴回去吧，这外院真不是您可去的，您今日又能走去哪里？府中无车无马，外头又乱成一团，出了这门子可就危险了。”
“是啊，夫人同老奴回去吧。”
梁婆子同齐顺家的向来敬畏她，她于二人有恩，此时二人亦不舍宁棠闹出个无法收场的境地。
她们这边还在苦苦劝慰，侯府正门处却是叮叮当当响起了打斗之声。
两拨人虽缠斗得厉害，但双方都不敢真正伤人，是以虽吆喝声大，又咒骂得起劲，但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纠缠了快一个时辰，宁府家丁同婆子方打进侯府大门口。
宁棠这ʟᴇxɪ边亦闹得厉害，几个婆子吵吵嚷嚷的被宁府人听见，众人只见一身形魁梧的妇人猛地推开守门家丁，哭着便往侯府里头冲。
“大小姐，老奴来救您了。”
听见这句，宁府人仿佛从心底生了胆子，这才手脚放开挥着手中木棍扒犁等物，狠狠敲向侯府众人。
“打回去，侯爷说了绝不让夫人离开侯府半步！”
话音刚落，先前如同玩闹一般的两方人马，立时便开了红见了血。
宁棠被蘅芷蘅芜同五六个宁家婆子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婆子为她戴上帷帽，小心护着。怎奈侯府到底人多，不多时宁棠同宁府下人便被逼退回内院。
顾行简被几个下人抬着出来，见此情形眸色深沉。
“棠儿，回来。”
他悔了，他不想放她走。
“顾行简，你别忘了五皇子还在房中。”
宁棠头戴帷帽，顾行简看不见她面上神色，可他能听出宁棠言语中的决绝之意。
他垂眸遮住眼中阴沉，强压下心中狠戾。
“千柏生死未卜，若你今日强行拦我，我便同五皇子玉石俱焚，就是不知你担不担得起顾妃怒火了。”
宁棠掀开帷帽，顺手扯了廊檐下花灯，丢在四处挂着的白绸上。
刚刚挂起的白绸瞬间点燃，宁棠继续扯下花灯丢在四处。
顾行简按住腹部伤口，唇色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
火势越烧越猛，侯府下人一面救火一面守着宁棠，直至顾行简开口他们才一一散去。
“你以为今日离开侯府，便永远离开了？”
宁棠淡淡道：“起码我今日离开了，我们走。”
走出城阳侯府大门的一瞬，宁棠只觉有种淡淡眩晕感。
她微微踉跄，被同样红着眼的蘅芷蘅芜搀扶住。
先前那身形壮硕的婆子亦抹着泪道：“大小姐，老奴送您回府。”
“不成。”
宁棠摇头：“今日事乱，千柏亦在府中，父亲同阿兄定还有其他谋算，值此紧要时机，我不能给府里添乱。”
“去郊外庄子。”
上了马车，宁棠长舒一口气。
她虽担忧千柏，但眼下还不是回府添乱的时候，她只能等，等千柏无事，等府中想好该如何处置她。
紧紧抓住裙摆，宁棠鼻尖微酸。
又要麻烦阿兄为她担忧……
“什么人？”
走至城门处，宁府马车突然被拦了下来，那婆子同守城将领交涉片刻后，回来道：“小姐，城门已关说是今夜城中混入了敌国细作，七日内所有人不得出入。”
“七日？”
那婆子一脸愁容，无奈点头。
宁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听外头有人走了过来。
“车上可是宁扶宁大人胞妹？”
“正是我们小姐。”
那官兵上下打量眼前婆子一眼：“你们可以出去了。”
宁棠疑惑，未曾想城门已关竟还能再出去，她一时没了主意，既不敢轻易出城，怕中了谁的诡计，又担忧自己在城中为家中招来祸事。
犹豫片刻，她方柔柔开口：“敢问是哪位大人给了可开门的命令？”
“东厂督主万公公。”
那士兵说完，便前去为宁棠开门放行。
蘅芷见状道：“小姐，咱们出城吗？”
“出。”
宁棠摘下头上帷帽，轻声道：“无人敢借东厂之名行事。”
虽不知宁扶何时同东厂扯上了关系，但今日她必出城不可。
马车很快驶出城门，万宵站在高楼之上，颇为不解他家主子今日怎多管闲事起来。
“主子，城阳侯夫人……”
萧霁野摆摆手，并不在意宁棠如何。
“今日大皇子已废，三五皇子更是伤的伤残的残，主子回宫便可恢复太子身份，属下实为主子开心。”
萧霁野闻言道：“还不是时机。”
莫说这几日回不去东宫，不知吉荣可否撑住，便说此时‘病愈’，定会引多方猜忌今日幕后之人是他。
顾宁皇后等三人，也必会合力将三个皇子伤残之责安在他身上。
倒不若继续韬光养晦，坐收渔翁之利。
二十几年都等了，他又哪里在乎这几日？
沈千聿倦懒地倚在窗边，面无表情将刻着萧霁野之名的鱼鳞符，丢入屋中渣斗。
第105章骗人
马车驶出城门直奔京郊而去，宁棠摩挲着袖中那张地契，慌乱之意逐渐安稳。
无论何时只要有阿兄在，她便不怕不慌。
蘅芷同蘅芜呆呆坐在马车里，听着身后哀嚎痛哭不断，不由心中戚戚。
“小姐，城里这是怎得了？”
宁棠将地契收回袖中，哀声道：“自古权势争夺皆是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哪一个上位者不是踏着尸山白骨堆爬上去的。”
她不敢听，亦不敢细想城中百姓经历何等惨状，宁棠抿着唇将车帘轻轻按下，仿佛如此便能隔绝那些失去挚爱之人的悲鸣。
“小姐，到了。”
“多谢琅嬷嬷。”
琅婆子本是照顾她阿兄的嬷嬷，可阿兄不放心她，便将琅婆子送到她身边来，当初本该是她陪着自己去侯府守寡，但赵嬷嬷自幼待她如亲女，实在离不开她才跟着去了侯府。
后来琅婆子便被宁棠安排在外头，帮她照看嫁妆铺面庄子等物，这些年她同赵嬷嬷二人里里外外将她照顾得十分妥当。
今日遇见琅婆子，更是让宁棠心头安稳，就好似见到了宁扶一样。
“小姐说得什么话，老婆子我早想将您从那狗屁倒灶的侯府抢出来了。”
被她扶着下了马车，宁棠这才看见宁扶为她准备的宅子。
只是光看见刚修好不久的院墙，她便觉眼中发热，心尖酸软。
这高大围墙几乎顶她两个高，四周皆有宅院，且位置不近不远。
既不会孤零零的让她害怕，亦不会挨得太近惹她生烦。
宅子大门是用十分厚重的柏木制作，上头刷着朱红色桐油，宁棠进门，琅婆子快速拉上三道门栓。
两进的宅子明亮宽敞，里头收拾得干净整洁，宁棠走过院子，穿过中堂便是她的闺房。
内院不大，只有两处厢房，但宁棠看着门上挂着的珠帘，同床上散着花香的软枕，浅浅笑了起来。
“都是我小时候喜欢的。”
屋子里帷幔纱帘挂得到处都是，尽是些新鲜颜色，宁棠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早已枯寂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起一般。
蘅芜见此猛地拍掌：“好看，好看，可算不用看那满屋子的白了，真真是让人晦气得慌。”
琅婆子笑道：“这些东西都是大少爷给了银子让老奴去置办的，也不知小姐喜欢不喜欢。”
“多谢嬷嬷，我很喜欢。”
宁棠勾着门前珠帘，看着屋中空空书架，忽然想起自己未有机会带走的孤本收藏等。
只是这念头刚刚闪过，便被她抛在脑后。
她再不想提起任何同侯府有关之事。
“往后老奴就在这宅子里陪着小姐，大少爷说了，这宅院小，若是人多反倒不安全。且大少爷本来寻了几位会些拳脚的丫头预备给您防身，只是如今出不来城。”
宁棠摇头：“无妨，如此便很好。”
琅婆子去厨房烧了热水，蘅芷蘅芜帮宁棠拆了妆发后，三人坐在屋中拔步床上红着眼傻笑。
蘅芜笑过后，抹着泪道：“小姐，咱们真从侯府逃出来了吗？奴婢怎么感觉同做了场梦一般？”
蘅芷鼻尖红红：“小姐，咱们日后还会再被送回去吗？”
“不会。”
宁棠摸着身下金莲花橙色的蚕丝被子，语气欢喜：“既费尽千辛万苦从侯府出来，阿兄同姑母便不会再让我回去。”
“蘅芷、蘅芜，咱们以后不会再回去了。”
主仆三人窝在一张床上，都毫无睡意，她们讲着这几年的点点滴滴，愈发唏嘘。
夜半三更时，宁棠睡不着，又去了房中寻来笔墨，为赵嬷嬷同香草绿竹一一报喜。
第二日一早，琅婆子为几人做了五米粥同酱菜，见宁棠吃得津津有味，她哽咽着背过身擦了眼泪。
“这宅子里别的不缺，但粮油是没有的，这几日进不得城，老奴一会儿去周围转转，看看有无挑担子的农户。”
“嬷嬷不必劳累，有什么吃什么便成。”
蘅芜不住点头：“小姐说得对，在这处吃什么都是香的，就算嬷嬷拿了生米来，奴婢吃着也不会积食。”
“这心情舒畅，吃什么都好克化。”
宁棠抿着唇，浅浅一笑。
城门不开，主仆三人便在这小宅子里生活起来，早起不必给夫人老太太晨昏定省，晚间亦不必盘账处理杂事，不过六七日，宁棠便养得气色红润，姿娇形媚。
城门大开那日宁扶来见宁棠，为她这未施粉黛却肤润如脂，双颊泛绯的康健模样大感欣慰。
“阿兄。”
宁棠穿着身蟹壳红掐花褙子，下身配着粉青的银丝绣花裙，头上插着两支珍珠鬓簪，甚至还带了绢花。
就连脖子上，也挂了红彤彤的仿石榴籽鎏金嵌宝璎珞圈。
脚下的绣鞋，亦镶着珍珠同铃铛，走起路来叮铃叮铃响。
宁扶细细打量，笑道：“怎穿得这样艳？倒不似你ʟᴇxɪ平日喜欢的样子。”
话音刚落，宁扶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你这样穿很好看，阿兄喜欢。”
宁棠羞赧一笑：“是蘅芷同蘅芜选了这一身，说是瞧着喜庆。”
“千柏的伤好了，我心情亦好。”
前些日子收到宁扶飞奴送来的信笺，宁棠担忧几日的心才放下，今日得见，终于能亲口问问三皇子情况。
“千柏受伤可喊疼了？可落了什么伤痕疤痕？”
宁扶垂眸，随后笑道：“都无事了，你不必担心。”
沈千柏虽然性命无忧，但那日花灯中被人放了炸物，炸得他半张脸容貌尽毁。宁芸宁不忍让宁棠也跟着心疼难过，再三叮嘱不要将此事告知她。
他的妹子好不容易方得几天快活日子，他同姑母都不愿让朝堂这些恼人事烦她。
“我给你带了吃食同家中书籍，你若无事可看着解闷……”
宁扶边说边往内堂走，宁棠却是怔怔站在原地，皱着眉道：“阿兄骗人。”
“阿兄不会说谎，更骗不了棠儿，千柏出事了对不对？他怎得了，伤了何处，可于性命有碍？还是……于大位有碍？”
第106章审时
宁扶虽知自己这妹子自幼聪颖，但如此敏锐仍让他有些惊讶，沉默一瞬后宁扶道：“怕是日后无法继承大宝。”
“据千柏说他到登天楼点灯那日，刚点燃龙凤花灯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焦臭味，他忙让跟上的禁军下楼，可点燃的一瞬，龙凤花灯便炸了开。”
“花灯不是检查过多次，没有问题方送到登天楼上的？”
“应是临时被人做了手脚。”
宁扶抿唇，语气沉重：“我检查过了，花灯内部的竹篦扎架损坏最为严重，应是有人在其中放了易于引燃之物。”
“而千柏当时距离花灯最近，他的半面脸……”
毁了。
宁棠心中一沉，再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后她喃喃道：“这等火器，是出自顾行简之手？”
“不是。”
宁扶一顿：“但同他亦脱不开关系。”
“制作花灯的匠人同登天楼守卫，与皇后一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跟父亲都认为对千柏下手的是大皇子。”
“大皇子故意选用了火器，怕是为了嫁祸顾妃，他本想坐收渔翁之利，却未想自己被人射瞎了一只眼睛。”
宁棠不解：“大皇子受伤，究竟是何人所为？难道是顾曼？”
“不知，但我觉得不是。”
宁棠兄妹走入宅子正堂，蘅芷蘅芜在院外忙碌，不多会儿蘅芷端了香茗上来，为二人斟茶后又利落离开。
宁扶见二人对宁棠照顾细致周到，暗暗放下担忧。
宁棠一面为沈千柏心疼，一面琢磨朝中局势，只是她到底为女子，不若父兄了解得多，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花灯节一事圣上如何说？”
宁扶闻言狠狠蹙眉：“大皇子被射瞎一只眼，千柏破相沈千沭断了腿，不知圣上是不想追查还是真认为乃南庆作祟，竟是把此事都推到了南庆头上。”
“圣上向来惧怕南庆兵力，如今将这事推到他们身上，应是准备不了了之。”
先皇子嗣众多，但当年夺嫡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几位皇子，当中不乏才能出众有治世之才的肃安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可逼退南庆的肃成王，甚至还有知人善任用人唯贤的肃康王。
这些人连宁棠这种闺中女都曾闻其大名，其余皇子亦有些十分了得的才能，可唯独当今圣上……
微微叹息一声，宁棠垂眸不语。
许久后她才轻声开口：“那千柏日后要如何？”
沈千柏身负宁氏一族希望，如今破相怕与大位无缘，而宫中多年未再育有子嗣，世人都说文惠帝身体有恙，许是无法再诞下龙子。
如此一来，大皇子同千柏以及沈千沭，竟是又入了一个死局。
“五皇子呢？他伤得可重？”
“那日我在城阳侯府见他双腿俱断，不知可会落下残疾？”
“如今尚不知，宫中人人自危，消息亦不好传出。”
宁扶微顿，有些犹豫道：“我心中有一猜想。”
“阿兄请讲。”
宁扶道：“你说射杀大皇子之人，会不会是东宫太子？”
“太子自八年前回京，便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样，当年皇后为证他并非装痴装瘫，不知使了多少恶毒手段试探。据宫人说太子初回皇宫本未病至如今模样，会瘫在床上八年，皇后功不可没。”
“而如今局势先有大皇子被射瞎，后有千柏沈千沭伤残，如此一想竟是东宫最为受益。”
“虽我知不太可能，但也寻不到其他答案。”
宁棠闻言低头沉思。
她从不轻易反驳他人，哪怕觉得东宫太子能在皇后手下蛰伏隐忍八年，有些天方夜谭，但听宁扶如此说，也动了几分心神细细琢磨起来。
“如今局势乍看之下的确对东宫最为有利，可对千柏动手的是顾妃，而五皇子的伤应是姑母手笔。若东宫真有推动花灯节折损三位皇子的能力，应当不会沉寂八年之久。”
“若棠儿没记错，太子出身十分不堪。”
宁扶点头：“太子生母是圣上未登基前的府中歌姬，据闻容貌极佳但出身官妓。”
宁棠点头:“太子没有母族帮扶，又在南庆为质多年，回宫后便再未现于人前，便是他如今空有太子身份，但身后无一人拥趸，在朝中也是站不住脚的。”
“且不说朝中对南庆的憎恶，只说一点，但凡将来提起太子都只能让出皇位。”
“何事？”
宁棠道：“身份。”
当年太子被南庆送回上京，正是大皇子如日中天，继位呼声最高的时候，那时根本无人在意太子，文惠帝更是连见都未见这个在敌国为质多年的儿子。
“太子五岁不到便去了南庆，归来时已有十几岁，即便我们都知太子就是圣上所出，但只要皇后亦或顾妃咬住太子身份不明，东宫便不可能有半点继位可能。”
东宫是不是真太子并不重要，但只要让众朝臣有一丝半点怀疑太子身份，亦或扣上个南庆细作之名，他便永远都不可能登上皇位。
除非朝中所有皇子死了个一干二净，其余人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份。
宁棠说完，微带疑惑看着宁扶：“棠儿能想到的事，阿兄不应想不到才对，可为何阿兄还是提起了太子？”
“可是有什么棠儿不知道，阿兄又不好说的？”
“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宁扶站起身，眉眼中带着一丝烦躁。
“你也知父亲向来只重大局，他虽为我二人生父，但亦是宁氏族长，更是朝中重臣。”
“父亲他……目光长远，非你我所能看透。”
只淡淡几句，宁棠便觉身上寒毛倒竖，脑中发晕。
她哑着嗓子不可置信道：“阿兄的意思是，若千柏于大位无缘，父亲准备转而支持沈千沭？”
宁扶抿着唇，无力模样让宁棠心中升起一阵绝望。
是啊，朝中本就只有沈千炽、沈千柏以及沈千沭三位皇子，大皇子已瞎，千柏破相，这当中自然只能拔出个沈千沭来了。
宁棠眼中一红，手指微微发抖：“若父亲真的转而支持五皇子，那我同顾行简岂不是……”
言语未尽，蘅芜便惊慌失措地从院外走了过来：“大少爷，小姐，老爷……老爷带着夫人同族中两位族老过来了。”
第107章清誉
宁棠闻言有些慌乱。
对于父亲，她不敢违亦不能违。
“无事，一切有我。”
宁扶淡淡安慰宁棠，二人起身走向外头迎接宁蓝安。
“见过族老，见过父亲。”
“棠儿见过族老，见过父亲。”
宁夫人眉眼低垂站在几人身后，十分安静。
“这宅子不错，扶儿眼光甚好。”
轻轻一句夸奖，宁蓝安便大步走进中堂，看都未看宁棠一眼。两位上了年纪的族老，更是面色凝重，跟在宁蓝安身后坐了下来。
宁夫人笑着道：“棠儿今日穿得甚是喜庆，瞧着比在侯府时候康健许多。”
宁蓝安闻言冷哼一声，宁棠低着头沉默不语。
“妇之大礼唯敬顺二字，你伤夫婿在先，私逃出府在后，此等不贞不贤行径，实败坏我宁氏女声名。”
“族老息怒。”
宁夫人去唤蘅芷蘅芜端来茶水，自己则笑着道：“族老莫气，那日上京乱，城阳侯说不得是担忧棠儿安全方送她来此，且先前城阳侯不是也说了，待他身子好了便来接棠儿回府。”
“棠儿，城阳侯如今身有重伤，你不该一人躲在此处，今日同娘亲收整一下，待会儿娘亲同你父亲送你回侯府。”
宁夫人语气温柔，十分柔婉的模样。
宁蓝安执起茶盏轻轻拨弄浮沫，沉默品起茶来。
“棠儿已同顾行简恩断义绝，族老今日来得正好，宁扶请二位做个见证，退了这门亲事。”
“放肆。”
一直未曾出言的大族老暴呵一声：“我宁氏一族百年未有休弃妇人，这先例绝不能开。”
“这等有违天道忤夫逆父之事，ʟᴇxɪ我宁氏一族万万容不下。若她不知悔改，要么去侯府家庙伴青灯古佛，要么让我请出族法杖毙这等不贞不孝之妇。”
宁夫人眉头一皱，遮住眼中轻蔑之色。
宁棠面色惨白，却是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
若她开口狡辩，更是彻底坐下不贞不孝，无德无耻的罪名了。
“侯府辱我宁氏女在前，伤千柏在后，且顾行简宠妾灭妻上京无人不知。宁氏有没有休弃妇我不管，但我妹子一身傲骨绝不能折在城阳侯府和他顾行简手中。”
“无论族中支持与否，我宁扶的嫡亲胞妹，都已经同城阳侯顾行简恩断义绝了。”
“若有人打着将棠儿送回侯府的主意，莫怪我翻脸无情。”
“宁扶你敢！”
两位族老颤颤巍巍站起，宁蓝安放下手中茶盏幽幽道：“怎么同族老说话的？”
“孩儿不敢。”
“哼，我看你敢得很。”
气急败坏的老者齐齐看向宁蓝安，正欲让宁蓝安好生教训一顿宁扶，却哪知他又端起茶喝了起来。
宁棠抿着唇，眼中酸涩不已。
她的父亲，大约也是心疼她的。
先前为了族中名声不得不让她忍，可如今既都闹到了这种地步，再回城阳侯府同送上门给人羞辱有何区别？
她知晓父亲身为一族族长，便是不愿有些姿态也是要做的。
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同始终站在自己身前的宁扶，宁棠强忍回眼中热泪。
她知道阿兄方才为何提起东宫太子了，若是父亲同族中真的决定支持五皇子上位，那她日后是必要回侯府去的。
再回侯府，她便不是孀居六年德行俱佳的世妇典范，而是曾私逃离府无耻无德的妇人了。
没了一个好名声傍身，她的境遇只会越来越差。
所以阿兄提起东宫，怕是有想改投东宫的心思。
阿兄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她。
不能帮上父兄什么，却是处处给他们添乱，实让她心中难受。
“孩儿有错。”
“错哪里了？”
宁扶面无表情：“孩儿错在不该同族中长辈如此说话。”
“你知道便好。”
宁蓝安说完又幽幽喝起茶，那两位族老这才看明白他的态度。
他们虽是心中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如今整个宁氏一族全靠宁蓝安一人扶持，虽平时宁蓝安十分敬重族中，但他若真下定决心支持宁棠离开侯府，他们也不敢强压他低头。
可虽说如此，但只要想到宁氏一族出了宁棠这等下作妇人，还是让他们倍感耻辱。
若为外人知晓，只会说他们宁氏一族教女不严，届时定会连累族中所有男女亲事。
那族老想了想，冷声道：“并非族中逼迫无知妇人，而是宁氏百年清誉不可毁于你一人手中，若你咬定主意不回侯府，便自求个清名干干净净去吧。”
“去哪？”
宁蓝安瞥了宁棠一眼，宁棠方才生起的心思突然散去。
宁扶亦瞪了那族老一眼，眸中尽是怒火。
见场面僵持起来，宁夫人道：“老爷下午还同翰林院的陈大人有约，如今快到时辰了。”
宁蓝安站起身，仍旧未看宁棠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两个宁氏族老见状，面色铁青跟了出去。
方出宁棠的宅子，其中一人语气阴沉道：“族长似乎有意偏袒自家嫡女？您今日为女行私日后要如何服众？”
“并非我宁蓝安偏袒那丫头，族老不知，实在是宁扶翅膀硬了，我拿他无法。若您老有办法，尽管让宁扶开口拿了棠儿回侯府，我绝无二话。至于我，是万万不敢得罪大长公主的。”
说完，宁蓝安躬身作揖上了马车。
宁夫人坐在马车上，沉吟许久方道：“老爷可曾想过摇儿同拈儿的日后？”
“摇儿同拈儿如何？”
宁夫人抿唇不再言语，宁蓝安沉默许久方垂眸道：“若顾行简钟情棠儿，棠儿在侯府方有些用处，既然顾行简待棠儿无心无情，我宁蓝安又何必将好好的闺女送给他磋磨？”
“不能牵制顾行简，棠儿便同废子一般，倒不如卖扶儿一个情面，省得他日日看我这个当爹的不顺眼。”
“老爷说得是。”
宁夫人捏着手中帕子，满肚子郁气。
说什么牵制宁扶，还不是看重这一对嫡出儿女？若今日私逃出府的是她的摇儿拈儿，怕是第一时间便打死以保宁氏清名了。
宁夫人转过头，不再看向宁蓝安。
“棠儿莫怕，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余事莫要再理。”
“给阿兄添麻烦了。”
“说得什么话。”
宁扶抬起手虚虚在她头顶抚过，看着安然健康的妹妹心中熨帖。
“阿兄留下一起用膳吧？我给阿兄沏茶。”
“好。”
见宁棠忙着温具，宁扶道：“你同顾千阙可算熟识？”
第108章化灰
“说熟识倒谈不上，但在侯府总见过一二回，阿兄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宁扶微微蹙眉，犹豫片刻道：“花灯节那日顾家二爷同他的友人救了我同千柏，顾家二爷……伤得不轻。”
“竟有此事？”
宁棠微微诧异，忙问道：“二爷如今怎样，可于性命有碍？”
“应是还在贺老那边……”
怕宁棠担心，宁扶话音一转：“贺老术精岐黄，有他在不必担心。”
宁棠亦听过原太医院院判之名，闻言稍稍放下心来，不知想到什么她忽而道：“二爷性情敦厚，襟怀磊落，他为人抱诚守真，是个再端方不过的君子，会救阿兄亦不出奇。”
于她心中，顾千阙虽幼年苛苦，但其人性情谦恭仁厚，如今看来还具一颗侠肝义胆，着实令人敬佩。
“说来，我一直觉得若是侯府交由二爷手中，必不会出现此等颓势。”
“顾行简有此庶弟，实是他之幸事。”
宁棠点头：“将二人相提并论，亦是侮辱了二爷之名。”
宁扶看向宁棠，有些话终是未说出口。
“阿兄先前提到太子，可是有站队东宫之意？”
“确有此意，若射杀大皇子幕后之人真是东宫太子，想来此人可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只是不知心性如何。”
“若他人品心性尚可，投奔东宫也不失为一条明路。”
“总比支持沈千沭上位强了百倍。”
宁棠闻言眉眼染上一丝心疼。
姑母她应当还不知父亲和族中打算吧？若是知晓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千柏同沈千沭身子还未养好，说不得届时沈千沭也……”
想到对方只是个孩子，宁棠又将话咽回腹中。
“沈千沭等得，我们却是等不得，你也知朝中那些没骨头的墙头草好不到哪里去，这才不过几日，便有许多人借着侯府老夫人的丧事前去显忠诚。”
“且眼下无人了解东宫太子，想要跟此人接上头绪还不知要花费多久时间。”
花灯节那日上京死了太多人，圣上下旨夺情，以维朝中正常运转。
如今整个朝廷乱成一团，往日为三五之争打破脑袋的两派如今要么在观望，要么如墙头草两边游走，此等境况让宁扶很是焦躁。
毕竟东宫太子是人是鬼尚未可知，而他们却是毫无选择余地。
“东宫……”
“我先前同东宫一个小太监有过两面之缘，不知可否通过此人接触到太子？”
将见过吉荣之事告知宁扶，宁扶道：“此人在东宫受尽屈辱还不离开，说不得是因为知晓太子状况，亦或本就是太子心腹。”
“在宫中，越是地位底下的太监宫女，越是无人在意，行事也就方便许多。”
宁扶指尖轻轻拈了拈，拧眉道：“我让姑母查查此人。”
宁棠摇头：“如今不成，千柏刚受了伤咱们便急着投奔太子，姑母该多么寒心？不若再等上一段时日，我知阿兄担忧棠儿，但父亲今日既未让我回城阳侯府，这段时间内怕是不会管我，不如咱们再等等？”
千柏重伤未愈，姑母在宫中一人照顾还不知要如何痛心，若得知自己的兄长同族中这么快便放弃自己，必会伤心。
她不能让姑母觉得自己被所有至亲之人背叛。
“阿兄知晓了。”
宁扶淡淡一笑，却另有计较。
棠儿心善却不知局势不由人。
若东宫太子真在后宫所有人眼皮下，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八年，说明此人心性坚韧城府极深。这样的人只可交好不可为敌，若姑母知道东宫出了这么一位太子，说不得要比他们更早一步抛出橄榄枝。
宁扶不愿宁棠担心这些，说了两句便转到其他事情上。
约过了半个时辰，蘅芜来报说宁府送来两个小丫头，宁扶让人带了进来，转头道：“阿兄为你寻来的丫头，会些拳脚，给你守宅子用。”
蘅芷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宁棠只见两个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一个脸儿圆圆一个脸尖尖眉眼带着英气。
脸儿圆圆的姑娘轻声开口：“奴婢锦书，见过小姐。”
“奴婢鸾笺，见过小姐。”
宁棠见了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又让蘅芜拿了银子赏给二人，这才让ʟᴇxɪ她们寻自己的房间去。
将宁棠安置妥当，宁扶放心不少，又简单交代几句让她多注意安危方离开。
送走宁扶，宁棠将顾千阙受伤一事告知蘅芷蘅芜，主仆三人又是一阵唏嘘。
“奴婢去拜拜菩萨，求菩萨多多保佑二爷。”
宁棠点头，不知日后该如何报答顾千阙大恩。
不光是宁棠兄妹担忧顾千阙，城阳侯府中青斋同酥绵亦十分担忧他。
顾千阙已多日不曾回府，且青斋未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等了多日，青斋终是面无表情去到顾千阙书房，从书几最下头翻出一个白玉匣子。
“你要做什么？”
酥绵红着眼看向青斋，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
将白玉匣子抱在怀中，青斋道：“让开。”
“不让。”
酥绵哭着道：“你要毁了二爷最宝贝的东西对不对？二爷还没回来，你做什么动他的东西？放回去。”
青斋敛着眸，遮挡眼中水雾：“二爷交代过，若府中亦或他出现任何异象，便将这东西处理了，我如今也是奉命行事。”
“我不管，没有亲耳听见二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碰他的东西。”
说完酥绵便上前去抢夺青斋手中的匣子。
“放手！”
酥绵死死抓着匣子不放，二人一时扭打在一起，那白玉匣子也因着撕扯动作而跌落在地上。
玉匣应声而碎，露出里头包裹细致的一个小小包袱。
二人伺候顾千阙十几年，虽他的心思隐藏得十分隐秘，但到底瞒不过身边人。
虽她们不知这当中是什么东西，但多多少少能猜到同宁棠有关。
青斋看着落在地上的包袱，红着眼将它捧起，直接丢入屋外事先烧好的炭盆子里。
眼见全部东西被火苗吞噬化成黑灰，青斋这才咬着牙落下一滴泪。
酥绵呆呆从地上爬起，哭着道：“她一定知道二爷在何处，我要去问问她二爷的下落。”
“就算二爷真下落不明，也不能让二爷这些年的一片真心空空化作灰烬，二爷为她做得那些事，她……她总该知道的呀。”
他的妻，他自幼陪着长大的小姑娘恨不得他死？
温热鲜血顺着匕首低落在地上，宁棠松开慌张退后，蘅芷蘅芜见状忙把她扶起，主仆三人站在角落，静静看着躺在地上眼神凌厉的顾行简。
“顾行简，你我今日恩断义绝，只愿此生再不相见。”
她要离开侯府，她永远不会原谅任何伤害过姑母同阿兄的人。
“来人。”
顾行简爆呵出声，松烟慌忙跑了进来，见到正躺在血泊之中的主子，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顾行简咬着牙，沉声道：“拦住夫人，绝不能让她走出侯府半步。”
第104章义绝
侯府忽然上来一群婆子围住宁棠，可她们又不敢对她动手。
到底是侯府夫人，虽同侯爷闹得如此不堪，但谁也不知顾行简要如何处置她，且就算侯府容不下她，背后的宁家也不是她们一群下人能得罪得起的。
一时间，宁棠三人同侯府下人僵持不下，宁棠只大步向外院走去，婆子们则围成一个圈不远不近的跟着劝着。
“夫人三思，这前头可就是外院了。”
走至垂花门前，宁棠看着那道内外之隔的关墙，停下了脚步。
一墙而已，却是隔绝了她十八年人生，无论是在闺阁之中，亦或嫁入侯府，她都从未一人踏出过此门半步。
宁棠下意识抓紧了裙摆，心中恍然。
“夫人莫同侯爷置气了，这外院不是您可去的，外头尽是家丁小厮，若被外男冲撞了，夫人要如何是好？”
“小姐……”
蘅芷亦抿着唇，拿不定主意。
“走。”
宁棠狠狠抓着裙摆，终是向前迈出第一步。
若她今日连侯府内院都不敢出，日后又谈何不拖累姑母阿兄？
“夫人出院了，男丁回避。”
见她真出了内院，一众婆子阻拦的阻拦，清场的清场，更还有慌慌张张跑去内宅为宁棠拿帷帽的。
蘅芷蘅芜抱着浣洗丫头的洗衣棒槌，战战兢兢护在宁棠身边。
众人正僵持不下，却忽闻府中传来四声钟鸣。
宁棠步子一顿，看向福鹤堂方向。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太太去了，数个婆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宁棠亦是有些诧异，虽知晓老夫人身子早就不行，却未想会在今日过世。
她微微抿唇，终是咬着牙说了句走。
围堵她的下人互相对视，分出一半跑向福鹤堂。
“夫人您就同老奴回去吧，这外院真不是您可去的，您今日又能走去哪里？府中无车无马，外头又乱成一团，出了这门子可就危险了。”
“是啊，夫人同老奴回去吧。”
梁婆子同齐顺家的向来敬畏她，她于二人有恩，此时二人亦不舍宁棠闹出个无法收场的境地。
她们这边还在苦苦劝慰，侯府正门处却是叮叮当当响起了打斗之声。
两拨人虽缠斗得厉害，但双方都不敢真正伤人，是以虽吆喝声大，又咒骂得起劲，但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纠缠了快一个时辰，宁府家丁同婆子方打进侯府大门口。
宁棠这ʟᴇxɪ边亦闹得厉害，几个婆子吵吵嚷嚷的被宁府人听见，众人只见一身形魁梧的妇人猛地推开守门家丁，哭着便往侯府里头冲。
“大小姐，老奴来救您了。”
听见这句，宁府人仿佛从心底生了胆子，这才手脚放开挥着手中木棍扒犁等物，狠狠敲向侯府众人。
“打回去，侯爷说了绝不让夫人离开侯府半步！”
话音刚落，先前如同玩闹一般的两方人马，立时便开了红见了血。
宁棠被蘅芷蘅芜同五六个宁家婆子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婆子为她戴上帷帽，小心护着。怎奈侯府到底人多，不多时宁棠同宁府下人便被逼退回内院。
顾行简被几个下人抬着出来，见此情形眸色深沉。
“棠儿，回来。”
他悔了，他不想放她走。
“顾行简，你别忘了五皇子还在房中。”
宁棠头戴帷帽，顾行简看不见她面上神色，可他能听出宁棠言语中的决绝之意。
他垂眸遮住眼中阴沉，强压下心中狠戾。
“千柏生死未卜，若你今日强行拦我，我便同五皇子玉石俱焚，就是不知你担不担得起顾妃怒火了。”
宁棠掀开帷帽，顺手扯了廊檐下花灯，丢在四处挂着的白绸上。
刚刚挂起的白绸瞬间点燃，宁棠继续扯下花灯丢在四处。
顾行简按住腹部伤口，唇色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
火势越烧越猛，侯府下人一面救火一面守着宁棠，直至顾行简开口他们才一一散去。
“你以为今日离开侯府，便永远离开了？”
宁棠淡淡道：“起码我今日离开了，我们走。”
走出城阳侯府大门的一瞬，宁棠只觉有种淡淡眩晕感。
她微微踉跄，被同样红着眼的蘅芷蘅芜搀扶住。
先前那身形壮硕的婆子亦抹着泪道：“大小姐，老奴送您回府。”
“不成。”
宁棠摇头：“今日事乱，千柏亦在府中，父亲同阿兄定还有其他谋算，值此紧要时机，我不能给府里添乱。”
“去郊外庄子。”
上了马车，宁棠长舒一口气。
她虽担忧千柏，但眼下还不是回府添乱的时候，她只能等，等千柏无事，等府中想好该如何处置她。
紧紧抓住裙摆，宁棠鼻尖微酸。
又要麻烦阿兄为她担忧……
“什么人？”
走至城门处，宁府马车突然被拦了下来，那婆子同守城将领交涉片刻后，回来道：“小姐，城门已关说是今夜城中混入了敌国细作，七日内所有人不得出入。”
“七日？”
那婆子一脸愁容，无奈点头。
宁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听外头有人走了过来。
“车上可是宁扶宁大人胞妹？”
“正是我们小姐。”
那官兵上下打量眼前婆子一眼：“你们可以出去了。”
宁棠疑惑，未曾想城门已关竟还能再出去，她一时没了主意，既不敢轻易出城，怕中了谁的诡计，又担忧自己在城中为家中招来祸事。
犹豫片刻，她方柔柔开口：“敢问是哪位大人给了可开门的命令？”
“东厂督主万公公。”
那士兵说完，便前去为宁棠开门放行。
蘅芷见状道：“小姐，咱们出城吗？”
“出。”
宁棠摘下头上帷帽，轻声道：“无人敢借东厂之名行事。”
虽不知宁扶何时同东厂扯上了关系，但今日她必出城不可。
马车很快驶出城门，万宵站在高楼之上，颇为不解他家主子今日怎多管闲事起来。
“主子，城阳侯夫人……”
萧霁野摆摆手，并不在意宁棠如何。
“今日大皇子已废，三五皇子更是伤的伤残的残，主子回宫便可恢复太子身份，属下实为主子开心。”
萧霁野闻言道：“还不是时机。”
莫说这几日回不去东宫，不知吉荣可否撑住，便说此时‘病愈’，定会引多方猜忌今日幕后之人是他。
顾宁皇后等三人，也必会合力将三个皇子伤残之责安在他身上。
倒不若继续韬光养晦，坐收渔翁之利。
二十几年都等了，他又哪里在乎这几日？
沈千聿倦懒地倚在窗边，面无表情将刻着萧霁野之名的鱼鳞符，丢入屋中渣斗。
第105章骗人
马车驶出城门直奔京郊而去，宁棠摩挲着袖中那张地契，慌乱之意逐渐安稳。
无论何时只要有阿兄在，她便不怕不慌。
蘅芷同蘅芜呆呆坐在马车里，听着身后哀嚎痛哭不断，不由心中戚戚。
“小姐，城里这是怎得了？”
宁棠将地契收回袖中，哀声道：“自古权势争夺皆是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哪一个上位者不是踏着尸山白骨堆爬上去的。”
她不敢听，亦不敢细想城中百姓经历何等惨状，宁棠抿着唇将车帘轻轻按下，仿佛如此便能隔绝那些失去挚爱之人的悲鸣。
“小姐，到了。”
“多谢琅嬷嬷。”
琅婆子本是照顾她阿兄的嬷嬷，可阿兄不放心她，便将琅婆子送到她身边来，当初本该是她陪着自己去侯府守寡，但赵嬷嬷自幼待她如亲女，实在离不开她才跟着去了侯府。
后来琅婆子便被宁棠安排在外头，帮她照看嫁妆铺面庄子等物，这些年她同赵嬷嬷二人里里外外将她照顾得十分妥当。
今日遇见琅婆子，更是让宁棠心头安稳，就好似见到了宁扶一样。
“小姐说得什么话，老婆子我早想将您从那狗屁倒灶的侯府抢出来了。”
被她扶着下了马车，宁棠这才看见宁扶为她准备的宅子。
只是光看见刚修好不久的院墙，她便觉眼中发热，心尖酸软。
这高大围墙几乎顶她两个高，四周皆有宅院，且位置不近不远。
既不会孤零零的让她害怕，亦不会挨得太近惹她生烦。
宅子大门是用十分厚重的柏木制作，上头刷着朱红色桐油，宁棠进门，琅婆子快速拉上三道门栓。
两进的宅子明亮宽敞，里头收拾得干净整洁，宁棠走过院子，穿过中堂便是她的闺房。
内院不大，只有两处厢房，但宁棠看着门上挂着的珠帘，同床上散着花香的软枕，浅浅笑了起来。
“都是我小时候喜欢的。”
屋子里帷幔纱帘挂得到处都是，尽是些新鲜颜色，宁棠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早已枯寂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起一般。
蘅芜见此猛地拍掌：“好看，好看，可算不用看那满屋子的白了，真真是让人晦气得慌。”
琅婆子笑道：“这些东西都是大少爷给了银子让老奴去置办的，也不知小姐喜欢不喜欢。”
“多谢嬷嬷，我很喜欢。”
宁棠勾着门前珠帘，看着屋中空空书架，忽然想起自己未有机会带走的孤本收藏等。
只是这念头刚刚闪过，便被她抛在脑后。
她再不想提起任何同侯府有关之事。
“往后老奴就在这宅子里陪着小姐，大少爷说了，这宅院小，若是人多反倒不安全。且大少爷本来寻了几位会些拳脚的丫头预备给您防身，只是如今出不来城。”
宁棠摇头：“无妨，如此便很好。”
琅婆子去厨房烧了热水，蘅芷蘅芜帮宁棠拆了妆发后，三人坐在屋中拔步床上红着眼傻笑。
蘅芜笑过后，抹着泪道：“小姐，咱们真从侯府逃出来了吗？奴婢怎么感觉同做了场梦一般？”
蘅芷鼻尖红红：“小姐，咱们日后还会再被送回去吗？”
“不会。”
宁棠摸着身下金莲花橙色的蚕丝被子，语气欢喜：“既费尽千辛万苦从侯府出来，阿兄同姑母便不会再让我回去。”
“蘅芷、蘅芜，咱们以后不会再回去了。”
主仆三人窝在一张床上，都毫无睡意，她们讲着这几年的点点滴滴，愈发唏嘘。
夜半三更时，宁棠睡不着，又去了房中寻来笔墨，为赵嬷嬷同香草绿竹一一报喜。
第二日一早，琅婆子为几人做了五米粥同酱菜，见宁棠吃得津津有味，她哽咽着背过身擦了眼泪。
“这宅子里别的不缺，但粮油是没有的，这几日进不得城，老奴一会儿去周围转转，看看有无挑担子的农户。”
“嬷嬷不必劳累，有什么吃什么便成。”
蘅芜不住点头：“小姐说得对，在这处吃什么都是香的，就算嬷嬷拿了生米来，奴婢吃着也不会积食。”
“这心情舒畅，吃什么都好克化。”
宁棠抿着唇，浅浅一笑。
城门不开，主仆三人便在这小宅子里生活起来，早起不必给夫人老太太晨昏定省，晚间亦不必盘账处理杂事，不过六七日，宁棠便养得气色红润，姿娇形媚。
城门大开那日宁扶来见宁棠，为她这未施粉黛却肤润如脂，双颊泛绯的康健模样大感欣慰。
“阿兄。”
宁棠穿着身蟹壳红掐花褙子，下身配着粉青的银丝绣花裙，头上插着两支珍珠鬓簪，甚至还带了绢花。
就连脖子上，也挂了红彤彤的仿石榴籽鎏金嵌宝璎珞圈。
脚下的绣鞋，亦镶着珍珠同铃铛，走起路来叮铃叮铃响。
宁扶细细打量，笑道：“怎穿得这样艳？倒不似你ʟᴇxɪ平日喜欢的样子。”
话音刚落，宁扶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你这样穿很好看，阿兄喜欢。”
宁棠羞赧一笑：“是蘅芷同蘅芜选了这一身，说是瞧着喜庆。”
“千柏的伤好了，我心情亦好。”
前些日子收到宁扶飞奴送来的信笺，宁棠担忧几日的心才放下，今日得见，终于能亲口问问三皇子情况。
“千柏受伤可喊疼了？可落了什么伤痕疤痕？”
宁扶垂眸，随后笑道：“都无事了，你不必担心。”
沈千柏虽然性命无忧，但那日花灯中被人放了炸物，炸得他半张脸容貌尽毁。宁芸宁不忍让宁棠也跟着心疼难过，再三叮嘱不要将此事告知她。
他的妹子好不容易方得几天快活日子，他同姑母都不愿让朝堂这些恼人事烦她。
“我给你带了吃食同家中书籍，你若无事可看着解闷……”
宁扶边说边往内堂走，宁棠却是怔怔站在原地，皱着眉道：“阿兄骗人。”
“阿兄不会说谎，更骗不了棠儿，千柏出事了对不对？他怎得了，伤了何处，可于性命有碍？还是……于大位有碍？”
第106章审时
宁扶虽知自己这妹子自幼聪颖，但如此敏锐仍让他有些惊讶，沉默一瞬后宁扶道：“怕是日后无法继承大宝。”
“据千柏说他到登天楼点灯那日，刚点燃龙凤花灯便闻到一股浓烈的焦臭味，他忙让跟上的禁军下楼，可点燃的一瞬，龙凤花灯便炸了开。”
“花灯不是检查过多次，没有问题方送到登天楼上的？”
“应是临时被人做了手脚。”
宁扶抿唇，语气沉重：“我检查过了，花灯内部的竹篦扎架损坏最为严重，应是有人在其中放了易于引燃之物。”
“而千柏当时距离花灯最近，他的半面脸……”
毁了。
宁棠心中一沉，再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后她喃喃道：“这等火器，是出自顾行简之手？”
“不是。”
宁扶一顿：“但同他亦脱不开关系。”
“制作花灯的匠人同登天楼守卫，与皇后一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跟父亲都认为对千柏下手的是大皇子。”
“大皇子故意选用了火器，怕是为了嫁祸顾妃，他本想坐收渔翁之利，却未想自己被人射瞎了一只眼睛。”
宁棠不解：“大皇子受伤，究竟是何人所为？难道是顾曼？”
“不知，但我觉得不是。”
宁棠兄妹走入宅子正堂，蘅芷蘅芜在院外忙碌，不多会儿蘅芷端了香茗上来，为二人斟茶后又利落离开。
宁扶见二人对宁棠照顾细致周到，暗暗放下担忧。
宁棠一面为沈千柏心疼，一面琢磨朝中局势，只是她到底为女子，不若父兄了解得多，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花灯节一事圣上如何说？”
宁扶闻言狠狠蹙眉：“大皇子被射瞎一只眼，千柏破相沈千沭断了腿，不知圣上是不想追查还是真认为乃南庆作祟，竟是把此事都推到了南庆头上。”
“圣上向来惧怕南庆兵力，如今将这事推到他们身上，应是准备不了了之。”
先皇子嗣众多，但当年夺嫡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几位皇子，当中不乏才能出众有治世之才的肃安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可逼退南庆的肃成王，甚至还有知人善任用人唯贤的肃康王。
这些人连宁棠这种闺中女都曾闻其大名，其余皇子亦有些十分了得的才能，可唯独当今圣上……
微微叹息一声，宁棠垂眸不语。
许久后她才轻声开口：“那千柏日后要如何？”
沈千柏身负宁氏一族希望，如今破相怕与大位无缘，而宫中多年未再育有子嗣，世人都说文惠帝身体有恙，许是无法再诞下龙子。
如此一来，大皇子同千柏以及沈千沭，竟是又入了一个死局。
“五皇子呢？他伤得可重？”
“那日我在城阳侯府见他双腿俱断，不知可会落下残疾？”
“如今尚不知，宫中人人自危，消息亦不好传出。”
宁扶微顿，有些犹豫道：“我心中有一猜想。”
“阿兄请讲。”
宁扶道：“你说射杀大皇子之人，会不会是东宫太子？”
“太子自八年前回京，便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样，当年皇后为证他并非装痴装瘫，不知使了多少恶毒手段试探。据宫人说太子初回皇宫本未病至如今模样，会瘫在床上八年，皇后功不可没。”
“而如今局势先有大皇子被射瞎，后有千柏沈千沭伤残，如此一想竟是东宫最为受益。”
“虽我知不太可能，但也寻不到其他答案。”
宁棠闻言低头沉思。
她从不轻易反驳他人，哪怕觉得东宫太子能在皇后手下蛰伏隐忍八年，有些天方夜谭，但听宁扶如此说，也动了几分心神细细琢磨起来。
“如今局势乍看之下的确对东宫最为有利，可对千柏动手的是顾妃，而五皇子的伤应是姑母手笔。若东宫真有推动花灯节折损三位皇子的能力，应当不会沉寂八年之久。”
“若棠儿没记错，太子出身十分不堪。”
宁扶点头：“太子生母是圣上未登基前的府中歌姬，据闻容貌极佳但出身官妓。”
宁棠点头:“太子没有母族帮扶，又在南庆为质多年，回宫后便再未现于人前，便是他如今空有太子身份，但身后无一人拥趸，在朝中也是站不住脚的。”
“且不说朝中对南庆的憎恶，只说一点，但凡将来提起太子都只能让出皇位。”
“何事？”
宁棠道：“身份。”
当年太子被南庆送回上京，正是大皇子如日中天，继位呼声最高的时候，那时根本无人在意太子，文惠帝更是连见都未见这个在敌国为质多年的儿子。
“太子五岁不到便去了南庆，归来时已有十几岁，即便我们都知太子就是圣上所出，但只要皇后亦或顾妃咬住太子身份不明，东宫便不可能有半点继位可能。”
东宫是不是真太子并不重要，但只要让众朝臣有一丝半点怀疑太子身份，亦或扣上个南庆细作之名，他便永远都不可能登上皇位。
除非朝中所有皇子死了个一干二净，其余人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份。
宁棠说完，微带疑惑看着宁扶：“棠儿能想到的事，阿兄不应想不到才对，可为何阿兄还是提起了太子？”
“可是有什么棠儿不知道，阿兄又不好说的？”
“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宁扶站起身，眉眼中带着一丝烦躁。
“你也知父亲向来只重大局，他虽为我二人生父，但亦是宁氏族长，更是朝中重臣。”
“父亲他……目光长远，非你我所能看透。”
只淡淡几句，宁棠便觉身上寒毛倒竖，脑中发晕。
她哑着嗓子不可置信道：“阿兄的意思是，若千柏于大位无缘，父亲准备转而支持沈千沭？”
宁扶抿着唇，无力模样让宁棠心中升起一阵绝望。
是啊，朝中本就只有沈千炽、沈千柏以及沈千沭三位皇子，大皇子已瞎，千柏破相，这当中自然只能拔出个沈千沭来了。
宁棠眼中一红，手指微微发抖：“若父亲真的转而支持五皇子，那我同顾行简岂不是……”
言语未尽，蘅芜便惊慌失措地从院外走了过来：“大少爷，小姐，老爷……老爷带着夫人同族中两位族老过来了。”
第107章清誉
宁棠闻言有些慌乱。
对于父亲，她不敢违亦不能违。
“无事，一切有我。”
宁扶淡淡安慰宁棠，二人起身走向外头迎接宁蓝安。
“见过族老，见过父亲。”
“棠儿见过族老，见过父亲。”
宁夫人眉眼低垂站在几人身后，十分安静。
“这宅子不错，扶儿眼光甚好。”
轻轻一句夸奖，宁蓝安便大步走进中堂，看都未看宁棠一眼。两位上了年纪的族老，更是面色凝重，跟在宁蓝安身后坐了下来。
宁夫人笑着道：“棠儿今日穿得甚是喜庆，瞧着比在侯府时候康健许多。”
宁蓝安闻言冷哼一声，宁棠低着头沉默不语。
“妇之大礼唯敬顺二字，你伤夫婿在先，私逃出府在后，此等不贞不贤行径，实败坏我宁氏女声名。”
“族老息怒。”
宁夫人去唤蘅芷蘅芜端来茶水，自己则笑着道：“族老莫气，那日上京乱，城阳侯说不得是担忧棠儿安全方送她来此，且先前城阳侯不是也说了，待他身子好了便来接棠儿回府。”
“棠儿，城阳侯如今身有重伤，你不该一人躲在此处，今日同娘亲收整一下，待会儿娘亲同你父亲送你回侯府。”
宁夫人语气温柔，十分柔婉的模样。
宁蓝安执起茶盏轻轻拨弄浮沫，沉默品起茶来。
“棠儿已同顾行简恩断义绝，族老今日来得正好，宁扶请二位做个见证，退了这门亲事。”
“放肆。”
一直未曾出言的大族老暴呵一声：“我宁氏一族百年未有休弃妇人，这先例绝不能开。”
“这等有违天道忤夫逆父之事，ʟᴇxɪ我宁氏一族万万容不下。若她不知悔改，要么去侯府家庙伴青灯古佛，要么让我请出族法杖毙这等不贞不孝之妇。”
宁夫人眉头一皱，遮住眼中轻蔑之色。
宁棠面色惨白，却是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
若她开口狡辩，更是彻底坐下不贞不孝，无德无耻的罪名了。
“侯府辱我宁氏女在前，伤千柏在后，且顾行简宠妾灭妻上京无人不知。宁氏有没有休弃妇我不管，但我妹子一身傲骨绝不能折在城阳侯府和他顾行简手中。”
“无论族中支持与否，我宁扶的嫡亲胞妹，都已经同城阳侯顾行简恩断义绝了。”
“若有人打着将棠儿送回侯府的主意，莫怪我翻脸无情。”
“宁扶你敢！”
两位族老颤颤巍巍站起，宁蓝安放下手中茶盏幽幽道：“怎么同族老说话的？”
“孩儿不敢。”
“哼，我看你敢得很。”
气急败坏的老者齐齐看向宁蓝安，正欲让宁蓝安好生教训一顿宁扶，却哪知他又端起茶喝了起来。
宁棠抿着唇，眼中酸涩不已。
她的父亲，大约也是心疼她的。
先前为了族中名声不得不让她忍，可如今既都闹到了这种地步，再回城阳侯府同送上门给人羞辱有何区别？
她知晓父亲身为一族族长，便是不愿有些姿态也是要做的。
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同始终站在自己身前的宁扶，宁棠强忍回眼中热泪。
她知道阿兄方才为何提起东宫太子了，若是父亲同族中真的决定支持五皇子上位，那她日后是必要回侯府去的。
再回侯府，她便不是孀居六年德行俱佳的世妇典范，而是曾私逃离府无耻无德的妇人了。
没了一个好名声傍身，她的境遇只会越来越差。
所以阿兄提起东宫，怕是有想改投东宫的心思。
阿兄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她。
不能帮上父兄什么，却是处处给他们添乱，实让她心中难受。
“孩儿有错。”
“错哪里了？”
宁扶面无表情：“孩儿错在不该同族中长辈如此说话。”
“你知道便好。”
宁蓝安说完又幽幽喝起茶，那两位族老这才看明白他的态度。
他们虽是心中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如今整个宁氏一族全靠宁蓝安一人扶持，虽平时宁蓝安十分敬重族中，但他若真下定决心支持宁棠离开侯府，他们也不敢强压他低头。
可虽说如此，但只要想到宁氏一族出了宁棠这等下作妇人，还是让他们倍感耻辱。
若为外人知晓，只会说他们宁氏一族教女不严，届时定会连累族中所有男女亲事。
那族老想了想，冷声道：“并非族中逼迫无知妇人，而是宁氏百年清誉不可毁于你一人手中，若你咬定主意不回侯府，便自求个清名干干净净去吧。”
“去哪？”
宁蓝安瞥了宁棠一眼，宁棠方才生起的心思突然散去。
宁扶亦瞪了那族老一眼，眸中尽是怒火。
见场面僵持起来，宁夫人道：“老爷下午还同翰林院的陈大人有约，如今快到时辰了。”
宁蓝安站起身，仍旧未看宁棠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两个宁氏族老见状，面色铁青跟了出去。
方出宁棠的宅子，其中一人语气阴沉道：“族长似乎有意偏袒自家嫡女？您今日为女行私日后要如何服众？”
“并非我宁蓝安偏袒那丫头，族老不知，实在是宁扶翅膀硬了，我拿他无法。若您老有办法，尽管让宁扶开口拿了棠儿回侯府，我绝无二话。至于我，是万万不敢得罪大长公主的。”
说完，宁蓝安躬身作揖上了马车。
宁夫人坐在马车上，沉吟许久方道：“老爷可曾想过摇儿同拈儿的日后？”
“摇儿同拈儿如何？”
宁夫人抿唇不再言语，宁蓝安沉默许久方垂眸道：“若顾行简钟情棠儿，棠儿在侯府方有些用处，既然顾行简待棠儿无心无情，我宁蓝安又何必将好好的闺女送给他磋磨？”
“不能牵制顾行简，棠儿便同废子一般，倒不如卖扶儿一个情面，省得他日日看我这个当爹的不顺眼。”
“老爷说得是。”
宁夫人捏着手中帕子，满肚子郁气。
说什么牵制宁扶，还不是看重这一对嫡出儿女？若今日私逃出府的是她的摇儿拈儿，怕是第一时间便打死以保宁氏清名了。
宁夫人转过头，不再看向宁蓝安。
“棠儿莫怕，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余事莫要再理。”
“给阿兄添麻烦了。”
“说得什么话。”
宁扶抬起手虚虚在她头顶抚过，看着安然健康的妹妹心中熨帖。
“阿兄留下一起用膳吧？我给阿兄沏茶。”
“好。”
见宁棠忙着温具，宁扶道：“你同顾千阙可算熟识？”
第108章化灰
“说熟识倒谈不上，但在侯府总见过一二回，阿兄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宁扶微微蹙眉，犹豫片刻道：“花灯节那日顾家二爷同他的友人救了我同千柏，顾家二爷……伤得不轻。”
“竟有此事？”
宁棠微微诧异，忙问道：“二爷如今怎样，可于性命有碍？”
“应是还在贺老那边……”
怕宁棠担心，宁扶话音一转：“贺老术精岐黄，有他在不必担心。”
宁棠亦听过原太医院院判之名，闻言稍稍放下心来，不知想到什么她忽而道：“二爷性情敦厚，襟怀磊落，他为人抱诚守真，是个再端方不过的君子，会救阿兄亦不出奇。”
于她心中，顾千阙虽幼年苛苦，但其人性情谦恭仁厚，如今看来还具一颗侠肝义胆，着实令人敬佩。
“说来，我一直觉得若是侯府交由二爷手中，必不会出现此等颓势。”
“顾行简有此庶弟，实是他之幸事。”
宁棠点头：“将二人相提并论，亦是侮辱了二爷之名。”
宁扶看向宁棠，有些话终是未说出口。
“阿兄先前提到太子，可是有站队东宫之意？”
“确有此意，若射杀大皇子幕后之人真是东宫太子，想来此人可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只是不知心性如何。”
“若他人品心性尚可，投奔东宫也不失为一条明路。”
“总比支持沈千沭上位强了百倍。”
宁棠闻言眉眼染上一丝心疼。
姑母她应当还不知父亲和族中打算吧？若是知晓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千柏同沈千沭身子还未养好，说不得届时沈千沭也……”
想到对方只是个孩子，宁棠又将话咽回腹中。
“沈千沭等得，我们却是等不得，你也知朝中那些没骨头的墙头草好不到哪里去，这才不过几日，便有许多人借着侯府老夫人的丧事前去显忠诚。”
“且眼下无人了解东宫太子，想要跟此人接上头绪还不知要花费多久时间。”
花灯节那日上京死了太多人，圣上下旨夺情，以维朝中正常运转。
如今整个朝廷乱成一团，往日为三五之争打破脑袋的两派如今要么在观望，要么如墙头草两边游走，此等境况让宁扶很是焦躁。
毕竟东宫太子是人是鬼尚未可知，而他们却是毫无选择余地。
“东宫……”
“我先前同东宫一个小太监有过两面之缘，不知可否通过此人接触到太子？”
将见过吉荣之事告知宁扶，宁扶道：“此人在东宫受尽屈辱还不离开，说不得是因为知晓太子状况，亦或本就是太子心腹。”
“在宫中，越是地位底下的太监宫女，越是无人在意，行事也就方便许多。”
宁扶指尖轻轻拈了拈，拧眉道：“我让姑母查查此人。”
宁棠摇头：“如今不成，千柏刚受了伤咱们便急着投奔太子，姑母该多么寒心？不若再等上一段时日，我知阿兄担忧棠儿，但父亲今日既未让我回城阳侯府，这段时间内怕是不会管我，不如咱们再等等？”
千柏重伤未愈，姑母在宫中一人照顾还不知要如何痛心，若得知自己的兄长同族中这么快便放弃自己，必会伤心。
她不能让姑母觉得自己被所有至亲之人背叛。
“阿兄知晓了。”
宁扶淡淡一笑，却另有计较。
棠儿心善却不知局势不由人。
若东宫太子真在后宫所有人眼皮下，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八年，说明此人心性坚韧城府极深。这样的人只可交好不可为敌，若姑母知道东宫出了这么一位太子，说不得要比他们更早一步抛出橄榄枝。
宁扶不愿宁棠担心这些，说了两句便转到其他事情上。
约过了半个时辰，蘅芜来报说宁府送来两个小丫头，宁扶让人带了进来，转头道：“阿兄为你寻来的丫头，会些拳脚，给你守宅子用。”
蘅芷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宁棠只见两个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一个脸儿圆圆一个脸尖尖眉眼带着英气。
脸儿圆圆的姑娘轻声开口：“奴婢锦书，见过小姐。”
“奴婢鸾笺，见过小姐。”
宁棠见了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又让蘅芜拿了银子赏给二人，这才让ʟᴇxɪ她们寻自己的房间去。
将宁棠安置妥当，宁扶放心不少，又简单交代几句让她多注意安危方离开。
送走宁扶，宁棠将顾千阙受伤一事告知蘅芷蘅芜，主仆三人又是一阵唏嘘。
“奴婢去拜拜菩萨，求菩萨多多保佑二爷。”
宁棠点头，不知日后该如何报答顾千阙大恩。
不光是宁棠兄妹担忧顾千阙，城阳侯府中青斋同酥绵亦十分担忧他。
顾千阙已多日不曾回府，且青斋未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等了多日，青斋终是面无表情去到顾千阙书房，从书几最下头翻出一个白玉匣子。
“你要做什么？”
酥绵红着眼看向青斋，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
将白玉匣子抱在怀中，青斋道：“让开。”
“不让。”
酥绵哭着道：“你要毁了二爷最宝贝的东西对不对？二爷还没回来，你做什么动他的东西？放回去。”
青斋敛着眸，遮挡眼中水雾：“二爷交代过，若府中亦或他出现任何异象，便将这东西处理了，我如今也是奉命行事。”
“我不管，没有亲耳听见二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碰他的东西。”
说完酥绵便上前去抢夺青斋手中的匣子。
“放手！”
酥绵死死抓着匣子不放，二人一时扭打在一起，那白玉匣子也因着撕扯动作而跌落在地上。
玉匣应声而碎，露出里头包裹细致的一个小小包袱。
二人伺候顾千阙十几年，虽他的心思隐藏得十分隐秘，但到底瞒不过身边人。
虽她们不知这当中是什么东西，但多多少少能猜到同宁棠有关。
青斋看着落在地上的包袱，红着眼将它捧起，直接丢入屋外事先烧好的炭盆子里。
眼见全部东西被火苗吞噬化成黑灰，青斋这才咬着牙落下一滴泪。
酥绵呆呆从地上爬起，哭着道：“她一定知道二爷在何处，我要去问问她二爷的下落。”
“就算二爷真下落不明，也不能让二爷这些年的一片真心空空化作灰烬，二爷为她做得那些事，她……她总该知道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