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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璋从马车内探头,他先是示意自己人让开,让林家人继续启程,才上下打量林世镜一番。
他眼神不明地打量完,才扭头跟林重寒说小话:“重寒啊,这么多年没见你二哥,他怎么嘴巴还是这么毒,怪不得找不到娘子。”
虽说是说小话,但顾青璋声音却不小,足以让周围一圈人都能听见。
林世镜额头青筋抽搐:“姓顾的,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第三十二章 变故【二更】
林重寒没忍住笑出声,她替自家二哥出言解释:“二哥心思不在成家上,晚些成家也不算什么。”
“自然如此,”林世镜斜顾青璋,“侯爷有空操心我的婚姻大事,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林重寒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不其然,只见顾青璋眉头一挑,他笑眯眯地扭头转向林重寒,又转向林世镜,得意洋洋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成家嘛——林二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他的神态动作以及言语的暗示太明显了,尽管林世镜知道这二人暗有情愫,此刻也忍不住怒火中烧,有一种白菜被猪拱的愤怒。
“顾青璋!”他顾及周围仆从,只能强行压低声调,凑到马车近前说话,“你给我滚出来!”
顾青璋微微一笑,笑容里是十足的挑衅,只见他轻描淡写地扔下两个字:
“我不。”
说完他就放下车帘,任凭车外的林世镜怎么威胁,都置若罔闻。
看完这出闹剧,林重寒无奈地问:“你来这一趟,是为了跟我告别?——别跟我说,你真的要跟我去江南。”
“怎么不行?”顾青璋反问她,他克制地和林重寒保持住一个安全距离,“你去江南有事,我就去江南玩玩呗。”
他双手枕于脑后,姿态放松:“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不趁机出去走走散散心,以后就怕没机会喽。”
林重寒敏锐地抬头,想要从他的只言片语和神情中尽力揣测出什么,但又担心是管中窥豹,只能放弃。
顾青璋说:“别看我,我不过是一个被心上人抛弃在京城的怨妇,我又能知道什么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重寒没忍住,想:五年的南境经历,是不是同样也磨炼了他的嘴皮子,从前顾青璋多光明磊落一个翩翩君子,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外面骑马的林世镜明显也是这么想的,他故意凑近跟妹妹说话:“重寒,侯爷比起五年前真是性情大变,这样的人,你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顾青璋被他说得脸色大变,一场争吵眼看又要爆发。
就这样,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出了京城,林重寒的马车和梅娘的棺椁被护在中间,前面的是林府的小厮保镖,瓜二则是带着几十人断后。
他们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去往江南,彻底远离整个帝国的权力旋涡,只是看似柔和的江南水乡,却也并非风平浪静。
*
林重寒一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总算在三月底四月初到达亳州,他们一行人看上去非富即贵,即便带着棺椁,城门的守卫也不敢多留,麻溜地放他们进城。
一路奔波劳累,到亳州时林重寒难免觉得疲惫,林世镜身体也早就吃不消,后面一声不吭地下马钻进马车。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林世镜随手扔给老板一大锭银子包场,惹得老板眉开眼笑,就连看到后面被抬进的棺材都美滋滋的。
众人在客栈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天色发黑才一一醒过神。
店家早就给他们准备好晚饭,整个大厅都是他们的人,所以林重寒也跟着下来吃饭闲聊。
顾青璋嗦着干扣面,看见店家端上来几块油酥烧饼,于是连忙招手示意他端过来。
“老板,”他边吃面边问,“我挺久没来亳州游玩,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吗?”
老板垒好烧饼,有些为难地擦擦手:“我猜客官怕是从京城来的,京城里的花样当然要比亳州多,咱们亳州偏僻,怕是没有什么花样能入客官的眼。”
顾青璋咬一口烧饼:“话不是这么讲——哎重寒,咱们吃完饭去街上逛逛呗?”
林重寒也在吃面,闻言自然答应。
亳州虽然比不上京城,却也不像客栈老板嘴里说的贫穷落后,因为没有宵禁的缘故,街上十分热闹繁华。
林重寒手上拿着一块油纸包着的锅盔,她一边小口地咬着,一边好奇地去看街道两旁的建筑。
“我说——”顾青璋幽幽开口,“劳驾,林二你就这么闲吗?”
林二心安理得地站在顾青璋和林重寒之间,把二人无情地隔开,并且严厉拒绝顾青璋靠近林重寒。
他同样捏着一块锅盔,同样理直气壮地回复:“我就是这么闲,怎么了?你有意见?”
顾青璋一想到这家伙是自己未来的二舅哥,如果要娶林重寒,肯定绕不开这家伙。
于是他很快萎靡,有气无力地答:“没。”
可是他提议出来逛逛,只要想要和林重寒过过二人世界,并不想要二舅哥跟着,更不想当冤大头。
但在林世镜再一次热情地呼唤下,在林重寒充满渴望的眼神里,顾青璋再次沉重地拿出荷包,给两个人买下摊子上卖的桂花糖水。
岂有此理,他愤愤地想,给重寒买东西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林世镜买,凭什么!
“瓜二,”他看向正在埋头啃锅盔的下属,神情高深莫测,“你的荷包呢?”
瓜二:?
他嘴边的碎屑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就急忙护住荷包,眼神警惕地看着顾青璋:“干什么侯爷,这可是我的老婆本!”
顾青璋微笑:“你有老婆吗?”
瓜二:……
就在瓜二不情不愿地拿出荷包,准备递给顾青璋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高昂的女子尖叫声,声音凄惨尖厉。
整个街道的行人都为此哗然,顾青璋眼神也看向那处,他和林世镜二人对视,一致决定过去看看。
瓜二不易察觉地松口气,悄咪咪地把老婆本藏好。
出事的地点靠着江畔,名字叫晓月楼,里面装饰得金碧辉煌,还有不少客人在寻欢纵乐。
“杨柳岸,晓风残月?”林世镜咂巴一声,“柳三变的词用作青楼名,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顾青璋上前找老鸨打听,对方原本正在应付客人,被人打断后有些恼怒,但抬头一看到顾青璋,连忙换成一副笑脸。
她说:“劳您发问,应该是楼上的姑娘不懂事,不碍事。”
然而老鸨话音刚落,就有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慌张地冲下楼,她一路挤开人群,来到老鸨面前。

“妈妈!”姑娘神情惊恐,胸口起伏不定,明显是受到不小惊吓,“清宵死了!”

第三十三章 清宵
老鸨闻言脸色剧变。
顾青璋站在她身边,能清楚地看到她惊讶的神情,意识到这名女子的死亡恐怕在老鸨的意料之外。
一听说死了人,在一楼纵情声色的客人们很快溜得没影儿,偌大的晓月楼很快变得空空荡荡,显得顾青璋一行人格外突兀。
顾青璋问:“这死掉的清宵是谁?”
派龟奴去报官后,老鸨疲惫地靠在栏杆上,她头疼地摁住额角,摇头苦笑,对顾青璋大倒苦水:“贵人您不知,这是咱们晓月楼的新花魁,上个月才出阁,您看看,这个月就——”
青楼培养一任花魁要花的钱可不算少,既要请乐曲师傅,又要请人教她们读书识字、让她们会作诗。
老鸨眼看着银子打水漂,嘴里甚至有些微微发苦。
不多时,衙役们来到晓月楼,他们先是上楼查看一番清宵的死状,然后直接宣称清宵是自缢,如此草率敷衍的办事态度让顾青璋一行人微微皱眉。
“方大人让你别管这事,”其中一个衙役是老鸨的老相好,他悄悄地交代老鸨,“这女人纯粹是自寻死路,你只当她是自缢。”
事情都交代完,衙役们就大摇大摆地离开晓月楼,全程一个眼色都没有分给他们。
老鸨站立在原地,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下定决心般咬牙,她小心翼翼地陪笑:“贵人您看,咱们楼这情况,也不敢再接待您了,不如您改日再来……?”
“到时候,肯定给贵人挑一个模样最标致的姑娘。”
她既然这么说,他们也明白肯定问不出什么,于是只好提出告辞。
离开晓月楼,整条街仍然热闹非凡,但只有晓月楼附近一片冷清,看来商贩也知道出了人命,于是忙不迭避开。
遇到这种事,几个人也没心情再逛下去,于是决定打道回府,回到客栈休息。
林世镜送林重寒回房后,来到顾青璋房门口,他倚着门框,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对方,冷不丁开口问:“你这次来江南,恐怕另有所图吧?”
顾青璋身体一僵。
林世镜接着说:“你明里暗里都在打探亳州的事,但我们在进城前决定只在此地休整三天。”
他问:“你想干什么?”
顾青璋为他的敏锐感到暗自心惊,他放下整理到一半的行李,然后把林世镜拉进屋内关上门。
他说:“陛下最近得到消息,说是亳州地带的土地兼并和隐户现象甚为严重,要我暗中来打探消息。”
林世镜听到此话,心神动荡间没忍住咳嗽,他重重地咳嗽许久,半晌后才恹恹地说:“你真是疯了,顾青璋。”
自古世家大户的土地兼并和隐户都是朝廷头疼的问题,层出不穷的现象背后并不是简单的利益瓜葛,更牵扯到世家和皇权的博弈。
朝廷内之前有不少一腔热血的新官走马上任,可一旦他们触及到这一问题,那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或贬或罢官,甚至于丢了性命的也大有人在。
“这种烫山芋你也敢碰,”林世镜瞬间丧失打听的欲望,“我只是一介白身,以后靠着父兄做个荫官,暂时还不想死。”
“三天后我和重寒准时动身,到时候你走不走,全看你自己。”
顾青璋却说:“我跟你们一起走,不留在亳州。”
面对林世镜疑惑的神情,他并未多做解释,要做皇帝手上的尖刀利刃,也要看皇帝有没有这个魄力保住他。
如果保不住,他也只是第二个晁错。
顾青璋没那么蠢。
*
第二天,趁着天还没亮,顾青璋就带着瓜二去了乱葬岗。
“侯爷,这老鸨也太没良心了吧?”瓜二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翻找尸体,“好歹也是个花魁,竟然就用一张草席裹了扔这儿来了。”
顾青璋同样在找尸体,他拧眉:“别废话,快找。”
主仆二人没找多久,很快就找到清宵的尸身,顾青璋掀开草席察看伤口,发现此人似乎当真是自杀的。
他喃喃道:“脖子上有紫黑色绳印……什么人?!”话音刚落,瓜二就箭步上前,从不远处的树后捉了个小女孩出来。
女孩眼神怯弱、身形瘦小,长相让顾青璋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低头看了眼死去的清宵,再抬头看看小女孩,心里明白。
他问:“你是清宵的妹妹?”
小女孩却没回答,她一个巧劲从瓜二手中挣脱,然后跑上前,扑倒死去的清宵怀里呜咽哭出声:“姐姐!”
顾青璋和瓜二对视一眼,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你起来,让我看看你姐姐的伤痕——不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女孩听说要给姐姐看伤,果然乖乖地让开。
顾青璋一边细细察看勒痕,一边随口问:“你姐姐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本也没抱希望,没想到小女孩竟然真的点点头,说:“有。姐姐说,走。”
闻言,顾青璋不由顿住手,一旁的瓜二追问:“走?走去哪?”
小女孩眼里含着泪,她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恐怕是要她离开亳州。”顾青璋收回手,重新替清宵盖好草席,“走吧,就在旁边挖个坟,让她姐姐也能入土为安。”
顾青璋顾及到小孩在场,也没说清宵脖子上的勒痕情况,他们二人合力把清宵安葬,然后削了块木板,就当是墓碑。
在最后立碑时,小女孩自告奋勇说要刻字。
顾青璋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问:“你还识字?”
“认识,以前在家里,姐姐教。”她说话不流畅,但表达问题也不大,顾青璋也从她断断续续地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原本的故事。
清宵和她妹妹是跟着父母从家乡逃荒来到的亳州,路上父母死了,她一个弱女子根本不懂怎么谋生,无奈之下只能沦为贱籍。
顾青璋叹口气,问:“你也没家人了,就跟着我回去吧,等到以后再找个好人家给你安顿下。”
他让瓜二带着小女孩,三个人再次回到客栈,却发现林世镜和林重寒并不在客栈。
顾青璋问起他们的去向,其中一个随从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答:“侯爷,林少爷和郡主被人请去赴宴了。”
第三十四章 方重
涡河缓缓地流淌,拱绕着整座亳州城,任凭斗转星移、事物变迁,它仍然平静不变地向东流去。
林重寒坐在阁楼上,远眺可以望见金黄璀璨的夕阳,它的光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仿若天空与湖面原是一体。
湖面不时有飞鸟掠过,发出清脆的啼叫。
她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兄长林世镜则在一旁和别人寒暄。
“不知兄台此次来亳州,”说话的男子年龄不大,但外貌英俊、仪表堂堂,“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世镜坦然以对:“我们只在亳州停留三天,不久就要动身去往江南。我和胞妹此行,是为了让早逝的表妹魂归故里。”
既然涉及丧事,问话的人连忙收敛神情,向林世镜赔罪。
林重寒听了一下午的客套话,耳朵都要生老茧,更何况此人是偶然间和林世镜相识,紧接着就和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非要尽地主之谊,请二人吃饭。
他姓方名重,是土生土长的安庆府人士,此次来亳州,是为了巡查在亳州的几处产业。
“我许久没去姑苏府玩了,这次林兄前去,可要好好地替我逛逛。”方重说完,从下人手中拿过个盒子递给林世镜,“这是愚弟的一点小心意,还请林兄收下。”
但林世镜却不收。
他不收,席间的气氛莫名开始变得焦灼,歌妓的舞蹈不再明媚柔和,就连奏乐都似乎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方重的神情变化莫测,然而就在他打算说话的下一秒,林重寒突然开口。
她说:“哥哥,咱们今天吃了饭就回京城吧。”
林重寒顶着席间众人的注视,缓缓说:“回京我就去方家递拜帖,问问方留叔叔怎么教的旁支子侄。”
方重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甚至以为自己不小心听错了。
方留是现在方家的嫡长子,像他这样的旁枝庶子只不过是他们主支趁手的敛财工具,他能见到方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顾不上被点破身份的惊讶,连忙站起身,局促不安地请罪:“是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阁下是?”
林重寒和林世镜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底的惊讶。
他们原本以为方重是清楚他们的身份,所以才大费周章地请他们过来赴宴,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清楚。
林重寒意识到,既然不是对方不是有的放矢,那肯定是广撒网多捕鱼。
她按下心中思绪,微微一笑:“我父亲和广元伯是好友,京城权贵多,你不知道倒也不妨事,只是这样的事,以后莫要做了。”
方重心惊胆战地答应,之前探子来报,他以为这二人只是小官的子女,没想到竟然和广元伯扯上关系。
一旦被主家那里知道消息,他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贵人教训的是,”方重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殷勤,“亳州远不比京城,但也有些个稀奇玩意。您若是不嫌弃,不妨今晚咱们去晓月楼聚聚。”
说完,他生怕林重寒误会他轻薄,连忙补充:“晓月楼里头搭了个大台子,会唱些亳州时兴的戏曲歌词,贵人不妨去瞧瞧,也不算白来一遭。”
林世镜不想答应,他知道皇帝要办世家,无论成与否,他都不愿意搀合到这滩浑水里。
“当然可以。”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方重吃惊地抬头,和来人对上视线,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方重脑中只有一个反应:好锐利的一双眼神!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问:“不知兄台是……?”
顾青璋没答他的话,而是信步走到林重寒身边,笑眯眯地开口:“刚刚一听说你们要去晓月楼听戏,我就没忍住插了嘴,还请多多包涵——哦对了,我和他们是一起的。”
面对方重询问的目光,林世镜只能咬牙点头。
“当然可以!兄台不嫌弃就好,”他看到顾青璋气宇轩昂,并且和二人同行,想必身家也不会差,想到这里,方重的话语中殷勤更甚,“不知道兄台贵姓?”
顾青璋说:“我姓顾。”
方重连忙和他一番寒暄,约定好今晚一起去晓月楼听戏。
时间已是黄昏傍晚,方重赔罪说自己要先去晓月楼包场,才匆匆地离开此地。
刚出门没多久,属下就匆匆地捧着一个匣子走过来,低声问:“大人,这个应该怎么办?”
方重掀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支夺目炫彩的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他想起席间林重寒从容不迫的雍容气度,又想起她话里话外对主家的熟悉。
“不送这个,”他咬咬牙,“你去拿上那只珊瑚珠排串步摇宝蓝点翠珠钗,再去取最好的几样东西来。”
方重的内心在滴血,但一想到林重寒等人背后代表的滔天权势,以及那一扇迟迟不向他打开的上流权贵的大门,他就兴奋到热血沸腾。
能不能顺利搭上这根线,就看今晚了。
而现在此时此刻的林重寒三人,还悠哉悠哉地在楼上吃饭。
顾青璋毫不客气地,从林重寒面前的桌子上捞起一碗鲈鱼脍,边吃边踱步到窗边欣赏江上风景。
他情不自禁地感叹:“此处——可比拟滕王阁也!”
林世镜斜倚在座位上,姿态放松,他毫不客气地嘲笑:“就你这厚脸皮,要我是李元婴,是宁可不造滕王阁,也定然不让你进来的。”
林重寒含笑看他们二人扯皮,她朝春日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人在偷听。
顾青璋明明背对着他们,但却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说:“门口没人,屋顶也没人,楼下倒是有人。”
林重寒这才和林世镜说话:“看方重这样子,似乎每一个来亳州的人,他都要亲自接待,打探对方的虚实?”
“不错,”林世镜点头,他神情有些不大好看,“秋三季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偷奸耍滑倒是好手。”
“从京城到江南只有亳州这一道关卡口,他肯定也被方重的人请去吃饭了,却并不告诉我们。”
林重寒若有所思,她说:“未必是他不想说,而是没必要。林家的身份摆在那里,无论背后之人是谁,恐怕都不敢轻易得罪我们。”
“我更倾向,”顾青璋转过身,目光炯炯有神,“他似乎发现了亳州的不对劲,所以才选择闭口不言。”
第三十五章 酒醉
顾青璋目光犀利有神,发言让人警醒,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正经——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忽略掉他手上捧着的一碗鲈鱼脍。
林世镜嘴角微抽:“我说侯爷,您说话的时候能把嘴角擦擦吗?”
“哦哦,不好意思,”顾青璋对此表示郑重的歉意,并认真用手帕把嘴角擦干净,“下次一定不会了!”
对于他的积极道歉,林世镜置若罔闻,他探究地盯着顾青璋手中的手帕,又扭头看了眼林重寒,神情有些疑惑不解。
“等会儿,你这手帕,”林世镜狐疑地眯起眼,“我好像在重寒那看到过。”
顾青璋迅速地收起手帕,打着哈哈妄想掩饰:“什么?哪有?没有的事!您肯定记错了!”
在认真回想一番后,林世镜勃然大怒:“什么不是,我就在重寒房里看到过,肯定是她的!”
其中的另一位当事人林重寒施施然端坐在座位上,悠哉悠哉地看着二人互喷,边看边吃糕点,感觉人生格外的惬意。
而在经历过一番恶战以后,顾青璋最终艰难地保住了林重寒的手帕,他得意洋洋地把手帕塞进怀里。
他说:“走吧?咱们去晓月楼听戏去。”
*
晓月楼坐北朝南,伫立在涡河旁,离他们吃饭的地方并不远。
一条生命的逝去好像并没有给晓月楼造成什么损失,清宵死去的第二天,晓月楼仍旧和往常一样,似乎要一直笙歌艳舞到生命尽头。
老鸨再次看到顾青璋,脸上的笑容弧度虽然不变,但眼里却多了几丝惊慌。
“这位客人,”她亲自迎上前,“可是有什么事?”
顾青璋答:“无事便不能来了?有人约我们来此处听戏,老板娘莫非也不肯?”
听到几人是打算听戏,老鸨明显松口气,她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变得热情洋溢,笑着招呼他们进去:“客人往上走,您一直沿着二楼走廊往东走,有一扇门上面题着雨霖铃,您推开门进去就行。”
三人跟着领路的龟奴,一路穿过人群,去往晓月楼的东方。
林重寒戴着面纱,边走边俯视着一楼的人群,晓月楼不愧是整个亳州最有名的销金窟,无数男男女女在此风流快活。
有神态苗条的妓女仿着西域穿着打扮,在桌上翩翩起舞,浑身的金银首饰随着动作不断作响;底下的诸多客人看得如痴如醉,他们枕在温柔乡里,露出平生最难堪的丑态。
红光满面的客人看到兴起,叫了一声好,随意地解下腰间的一锭银子调笑着放在妓女胸怀里。
不多时,领路的龟奴停下,说:“各位大人,到了。”
林重寒收回眼神。
只见龟奴轻轻一推,那道门就缓缓向众人敞开。
一个极为宏大的戏台映入众人眼帘,房梁上系着彩色的绸缎,绸缎上挂着一盏盏细小的灯笼,照得整个大堂灯火通明。
戏台上已经有歌妓坐着弹琵琶,悠悠地唱着词,林世镜闭眼聆听,有些惊讶:“这是白乐天的《琵琶行》?”
方重早就在此等候,看到他们后连忙上前来迎,他听到林世镜的话,笑道:“林兄好品味,现在只是歌妓们唱词,过会才有戏看。”
他一一领着众人下座,在轮到林重寒时,他见对方没带丫鬟,特地让龟奴找个小丫鬟来伺候她。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台上的歌妓和婉柔美地唱着词,台下的众人笑意晏晏,彼此间交谈好不热络。
气氛逐渐打得火热,林重寒眼看着顾青璋游刃有余地和方重谈笑风生,看上去格外像一朵交际花。
她一边在心里笑,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的戏曲。
不想这个时候,方重突然让人端着一副盒子到她身边,对方的态度谦卑恭敬,说:“重没想到小小亳州之地也有贵人大驾光临,这是一点心意,还请贵人您不要嫌弃。”
仆从打开扁长的盒子,里面左边躺着一只点翠钗,右边则是琳琅满目的各种玉制首饰。
“重偶然间得到一整块和田玉,”方重适时地解释,语气里难掩他的骄傲与自得,“所以特地请上好的匠人,将此玉打成整套首饰。”
他说:“一见贵人,重就觉得这世上,没人比您更配得上这玉。”
此人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和堪比城墙的脸皮。
林重寒的反应很快,她莞尔一笑,风轻云淡地开口婉拒:“您真是好魄力。我虽然想收,但回京后却时常要和贵人接触,不方便带。”
“既然如此,又怎么忍心让美玉蒙尘。”
方重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可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林家家世定然和主家一样显赫,能被林家称为贵人的,这世上还有几人?而且也仅仅是那几位,才需要别人特地去避讳。
方重连忙让人收起盒子,就在这时,顾青璋却随手指了指台上的一个戏子,笑道:“方兄如此富可敌国,不如您去跟这里的老鸨说说,把这小姑娘送我如何?”
不过是一个妓女,方重看了一眼就随口应下,压根没放在心上。
林世镜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他看了眼林重寒,见对方并无异常,知道顾青璋肯定提前跟她打好招呼,这才放心。
酒过三巡,方重已经有些微醺,顾青璋似乎也醉得不轻。
二人很快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方重搂着顾青璋的脖子,一路来到一楼找到老鸨,大着舌头说要把唱戏那姑娘送给顾青璋。
老鸨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方重自觉被下了面子,心情很不愉快,“我现在连一个姑娘都没处置权了?!”
他都这么说,老鸨也不敢反驳,只能赔笑着答应。
二人亲亲密密地又对着大厅的几个姑娘好一番评头论足,紧接着又开始挑剔起晓月楼的陈设,最后甚至连路过的龟奴都要嫌弃几句。
老鸨:……
猫嫌狗烦的两个人一路在晓月楼晃荡,顾青璋更是直接让方重以后来京城,直接去宁安侯府找他。
方重瞬间清醒几分。
但他仍是装成醉鬼,把醉得一塌糊涂的顾青璋安全送上马车,才悄悄松口气。
回头路上,他忍不住朝路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妈的,竟然是个侯爷!”说完,他心里一阵后怕,还好今天没有得罪对方。
此时的顾青璋也从马车中坐起,他眼神清明,很显然压根没有喝醉。
顾青璋看向角落中的妓女,缓缓开口:“说吧,清宵的死,怎么回事?”
第三十六章 事发
林世镜压根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装醉,他震惊地看着顾青璋麻溜地爬起来,质问完妓女后,又觍着脸坐在林重寒旁边,向她讨茶喝。
“茶没有,”林重寒摇摇头,从马车的抽屉里取出一袋枇杷递给他,“我遣龟奴去买了一袋枇杷,能解酒。”
顾青璋咬着枇杷看向角落里的妓女,她刚刚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于是顾青璋问:“你叫什么?”
“奴家叫清乐,”她咬着唇,神情不安又惶恐,“郎君问的问题,奴家不清楚……”
清乐神态婀娜多姿、容貌上等,看上去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但顾青璋却是个不解风情的铁心肠。
“别装了,那天我亲眼看到你匆匆忙忙地跑下楼,告诉老鸨清宵的死讯。”
他继续说:“我之前逛亳州城时,特地找当地人聊过。他们都说清宵和清乐这对姐妹花堪比汉朝的飞燕合德,不仅长得倾国倾城,体态更是轻盈能做掌上舞。”
“飞燕若死,”他吃掉枇杷,一字一句地开口,“合德绝不可能不清楚她的死因,对吗?”
清乐惶恐地抬头和他对视,她扫视一圈马车,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离开晓月楼,从此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主人。
她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开口:“知有何用,合德不过苟活——”她话音未落,就被顾青璋打断。
对方挑起眉毛:“我可保你一命。”
清乐想起方重和顾青璋亲密的画面,方重如此礼遇对方,说明他肯定最起码不是白身;再者,顾青璋肯定和方重不是一丘之貉,否则他不会不清楚清宵的死因。
想起姐妹凄惨的死状,清乐不再犹豫:“您明鉴。奴家和清宵并非亲生姐妹,她还有一个亲生妹妹,并没有带进楼里。”
顾青璋心里点头,知道她这是不打算撒谎。
清乐继续说:“您也看得到妈妈对方公子的态度,这晓月楼虽然说是妈妈的生意,但谁人不知,这背后之人是他方重?”
“此人对亳州城极为熟悉,”林重寒若有所思,“不管是城门、客栈、酒楼还是妓院,这些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清乐看了她一眼,点头说:“贵人说的不错,整个亳州城都是他方重说了算。”
“那知州呢?”
清乐苦笑:“要么和他一起狼狈为奸、同流合污,要么被他架空权力,只能做个傀儡。”
方重确实可以说得上是亳州城名副其实的地头蛇,顾青璋一言不发地听完,突然问:“清宵是被方重派人勒死的?”
清乐一惊,失声道:“您怎么知道?”
“我看过她的尸体,”顾青璋又剥了一个枇杷,“如果是上吊而死,那勒痕就应该是中间重两头轻;但如果是被人勒死,那勒痕的分布都很均匀。”
“清宵脖子上的勒痕很均匀,她不是上吊。”
清乐喃喃道:“她这么一个要强的人,亲妹妹还没长大,她又怎么会自缢呢?”
吃完枇杷,顾青璋三两下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偏头向清乐求证:“清宵是不是无意中得知方重的一些事,方重不得不将她灭口?”
马车在漆黑的夜里摇晃前行,车内墙上挂着一盏小灯,上面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微光堪堪照亮整座马车,照亮顾青璋一双闪着精芒的双眼。
清乐被他一眼看到内心的最深处,在这双眼睛下,她的秘密难以遁形。
她下意识地开口:“不是得知——是还有证据。”
顾青璋瞬间坐直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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