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假发里的人类趣味史

撰文 | 徐牧心

编辑 | 王莹莹

关于湖人当家球星詹姆斯的发际线，一直是球迷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这个赛季，詹姆斯戴着发带对阵爵士，在比赛的第四节中，詹姆斯摆弄起发带，却不小心弄掉自己的假发，露出明显后移的发际线，坐在一旁的搭档安东尼·戴维斯见到这尴尬的一幕，忙不迭地提醒他。

看来，詹姆斯也没能逃脱脱发的厄运，只能靠假发来维持体面。

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假发制造地，无论头发采集自哪里，大多被运到中国工厂，几个月后它们就可能出现在美国布鲁克林等地某个人的头上。据2000年代的统计数据，美国发制品市场上的假发制品有一成人发原料来自印度。

很难分析出，詹姆斯头上的假发来自哪里，但不可否认的是，脱发已经成为全球性问题，而假发则是脱发者们的福音——方便、快捷、想换就换。

然而，将时间倒回数千年，却不是谁都可以戴上假发的。成为时尚弄潮儿的假发，被掌握在特权阶级手中，而在“秃头有罪”的时代，一顶假发甚至是可以让你活命的关键。

球星詹姆斯的发际线，一直是球迷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视觉中国 图）

假发与王权

人类史上第一顶假发出现在埃及的古王国时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或许是由伊丽莎白·泰勒饰演的埃及艳后，她戴着一头乌黑的假发。2011年，这头假发被拍卖，起价一万美元。若是在古埃及，特权阶级头上的一顶假发，价值也不遑多让。

剃光头是古埃及流行的时尚，其原因一为免受虱子、酷热的侵扰，二则是因为宗教的原因，祭司们甚至还要剃掉其他体毛。在这种情况下，一顶保养良好，满是香气，上面还挂着繁复装饰的假发，自然就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

到了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无法解释秃头成因的人们，将其解读为上天的惩罚。古罗马人对秃子们恶意满满，他们甚至试图通过“秃子法令”来阻止秃头男子竞选议员。不用考虑进入议会的普通人也不是想秃就能秃，原因是贵族要豢养奴隶以提供假发来源，而秃顶的奴隶只能够卖到半价。

伊丽莎白·泰勒饰演的埃及艳后，戴着一头乌黑的假发，2011年，这头假发被拍卖，起价一万美元。（《埃及艳后》电影剧照）

在战争时期，战胜国也会洗劫占领地居民的头顶，并将其作为战利品进贡，而那些生活拮据的贫民们，也可以用卖头发的方式换点钱。一头茂密的秀发，无异于多了一份口粮。在这种秃头鄙视链的背景之下，一顶可以遮盖秃顶的假发，自然就成为了人们的刚需。

然而，罗马帝国衰亡后，戴假发的风气停滞了1000多年，直到16世纪才重新开始流行起来。

当然在此期间，假发也有其忠实的用户群体，只是在宗教势力占绝对主导的中世纪，戴着假发去教堂是极其犯戒的事情，剪头发这件十分私人的事也要通过庄重的宗教礼仪。在这种风气之下，谢顶的王侯伯爵们不得不像买毒品一样买假发。1518年，一位法国的大公曾经这样写道：“假发要尽量制作得精细逼真。脱去的头发要尽快被填补……假发头套要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戴上去。”

将脱发贵族们解救出来的“假发复兴”，随着文艺复兴时代到来，在这个过程中起到首要作用的当属法国人。启蒙运动思想家狄德罗在他编纂的《百科全书》中写道：“长发在古代高卢（注：古代西欧地区名，现法国、比利时等地）是荣耀和自由的象征，王朝时期它是皇家血统的象征，其他人根据等级次序依次剪短。”

堂堂高卢雄鸡，怎么可以是只脱毛鸡，而作为雄鸡之首的路易十三，面对人到中年无可避免的脱发问题，选择用假发掩饰，并且长发及腰，引得朝臣们纷纷效仿。

“太阳王”路易十四曾一次性雇用48名假发师傅来为他制作假发。（@视觉中国 图）

“太阳王”路易十四也是其中之一，在他当国王的1655年，他一次性雇用48名假发师傅来为他制作假发。

男爵西蒙曾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详细记载了路易十四的起床仪式：早上８点，仆人把睡梦中的国王唤醒，在外等候多时的御医和保姆立即进入起居室问安。之后，国王换上衬衣，此时，他会决定今天佩戴哪顶假发，与此同时，侯爵、公使、总督等各色权臣会按照尊卑顺序登场，路易十四就在众人面前完成他非常私人的更衣仪式。繁文缛节方面是为显示皇恩的浩大，而假发在其中是不可或缺的道具。

黑死病都不能阻挡假发的流行

1751年冬天，大病初愈的卢梭决定改变从前奢华的生活方式，于是他扔掉了佩剑、金边华服、白色长袜，甚至卖了手表，连工作也放弃了，“我只保留了短假发和粗毛线衣”。

假发在法国人生命里的重要性便可见一斑。

而假发流行的原因，除了对秃头的歧视之外，还有让人心照不宣的因素——梅毒。当哥伦布和他的船员回到欧洲时，除了带回新大陆的讯息外，还带回了梅毒。而凭借当时的神奇医术，治疗梅毒的方法就是水银来擦洗或熏患处。这样的治疗方式当然不能根治梅毒，反而会使得长期接受治疗的病人汞中毒，毛发大量脱落。

如果你走在15-17世纪的欧洲大街上，迎面看到一颗明亮的光头，绝对不会认为对方是漫画中的一拳超人，反而会嫌弃地避开这个可能沾染上梅毒的滥交者。

当拥有一头飘逸长发，成为为人正派的标志时，假发也从时尚成为刚需。就连让人闻风丧胆的黑死病也不能奈何人们爱美的心情。

1665年，臭名昭著的黑死病在伦敦爆发，英国作家塞缪尔·佩皮斯在日记中这样写道：“1665年9月3日：起床，穿上我的非常优美的丝绸外衣，并戴上我的新假发，从买下这好东西之后我就不敢戴它，因为我买它的时候，威斯敏斯特区正流行瘟疫（指黑死病）。奇怪的是，瘟疫过去之后，竟没有人怕买了头发之类的东西受到感染。”

1665年，臭名昭著的黑死病在伦敦爆发，但奇怪的是，瘟疫过去之后，竟没有人怕买了头发之类的东西受到感染。（@视觉中国 图）

事实上，黑死病还是给爱美的人们造成了一点影响的——流行的长假发变成了短假发，但仅此而已。

在砸锅卖铁也要买一顶假发充场面的时代背景下，假发产业终于不再局限于宫廷之内，而是开始走向市井之中。

在巴黎，1673年只有200名假发师傅，可到了1771年就猛增到945个，即使是小城鲁昂的假发师傅在1680年到1781年的百年间也从20个变为83个，而一个师傅平均一年能做100顶假发。假发流入寻常百姓家，开始变得不是那么奢华。

贵族们当然也抱怨过这件事情。“巴黎现在满大街都是爵爷了！”一个叫米拉波的侯爵这样记录道：“星期天，一个穿着黑色丝绸服装、戴着精致假发的男子来看我，搞得我低三下四地赞扬他，结果他说，他是我家铁匠还是马鞍匠的儿子！难道假发是用来随便戴着在街上跳舞的吗？”

不过，戴着这样一顶高耸入云的假发招摇过市，也很容易被盗贼盯上。在18世纪的英格兰，“飞车党”们抢的不是背包，而是假发。根据记载，一个经典的偷假发方法就是先让一个男孩冲出来分散这些有钱人的注意，此时另外一个人就要眼疾手快——一把拽下假发丢给训练好的狗，然后人、男孩、狗就兵分三路逃走，留下原地一个在风中凌乱的秃瓢，不知道该去追谁才好。

除了突然冲出来的男孩，还有训练有素的猴子，骑马路过的路人，他们虎视眈眈盯着有钱人的头顶，等待一个机会将它一把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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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时，中国就进口假发了

比古埃及晚了点，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关于假发的记载出自《春秋》，和西方相似的是，假发最初也是属于特权阶级的。

在《诗经国风》里有一首名为《君子偕老》的诗歌，内容是讽刺卫宣公夫人宣姜奢华的做派，用反复赞美她华丽服饰的方式来反衬她的品行不端，其中有一句：“鬒发如云，不屑髢（dí）也。”意思是宣姜的秀发如云一般浓黑又稠密，根本用不着假发来装点。可见在卫宣公所在的春秋时代，假发已经有它的专有名词了。

然而，秉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则的古人，该怎样用人发为原材料制作假发呢？

就和古罗马的贫民会为了生存变卖长发一样，特权阶级向来可以用花钱的方式完成一切。《世说新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晋代有一对母子，家境贫寒，但儿子陶侃年少时心怀大志，一次，在朝为官的同乡人范逵到陶侃家投宿，正值冬日，陶侃家却家徒四壁，没办法招待范逵数量众多的随从，于是陶侃的母亲湛氏便把自己曳地的长发剪下来，做成两副假发，换了几石米；把屋里的柱子劈下一半当柴烧，这才招待了范逵这一群人。

得到招待的范逵便感叹道：“这样的母亲才能生出陶侃这样出色的儿子！”于是他向各方传播陶侃母子的名声，后来陶侃也被举荐为孝廉，成为晋代著名大将。

中国人同样爱假发，上世纪90年代，人们就已经对假发产品充满热情。（@视觉中国 图）

但假发的巅峰时期还要数唐代。记录朝鲜半岛历史的《三国史记·新罗本纪》中，关于新罗向唐皇朝进贡头发的记载有四次，单单开元十八年和开元三十三年这两次，新罗进贡的头发总量就达180两之多。可见唐朝人对于假发的需求量之大，从犯人头上取发还不够，甚至不得不进口头发。

而到了清代，西洋文化传入中国，假发时尚自然也流入大清，除了戴过假发的雍正之外，慈禧太后却是在年过四十，秃了个满头之后，靠一顶制作精良的假发保持仪容。

根据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向斯的说法，慈禧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脱发，于是她就在年轻貌美女子中，选择头发特别好的剪下来，然后把假发和真发编在一起，做成各种各样的发型。慈禧的假发分为两部分。主体部分是头顶的假发，它用一种红色的胶泥粘在头皮上；第二部分是两鬓的假发，此处假发用的是发片。

这是她一生的秘密，直到她葬入坟墓，依然戴的是假发套。这也就是为什么慈禧被人从棺材中挖出来时，仍是一头黑发的原因。

中国出了个“假发大王”

也是在同一时期，清光绪二十六年，河南许昌有个叫白锡和的商人，将假发做成了生意——一次偶然，他结识了在做头发生意的德国人亨特，于是白锡和用德国生产的“飞马牌”钢针，换取农户家中被随意丢弃的头发。“找头发换针”的口号变成许昌的一大标志。

而在一百多年后，同样来自许昌的郑有全将中国的假发事业发扬光大。2003年7月，郑有全一手创办的瑞贝卡在上交所上市，被称为A股市场“假发第一股”。郑有全也因此登临福布斯2004年中国富豪榜，排名第182位。

2008年，郑有全还以29亿元的身家成为河南首富。如今，在许昌的大街小巷，随处可以看到堆积成山的头发，人们在这里进行一道道假发加工工序，再将这些假发送往世界各地。

河南许昌是中国的假发之都，人们在这里进行一道道假发加工工序，再将这些假发送往世界各地。（@视觉中国 图）

瑞贝卡还将假发工厂建到万里之遥的非洲，在尼日利亚、加纳都有瑞贝卡的工厂。不过，瑞贝卡在这里主要生产化纤发条和大辫产品。在2010年南非世界杯上，不少非洲球迷头戴的五彩斑斓的假发辫，就是由他们生产的。

而真正的人发原料多来自印度。这是因为到印度南部蒂鲁帕提庙参拜的印度教徒常会捐献自己的头发以示虔诚，庙里总共雇用了600名理发师为信徒剪发，每隔几天就有成吨的头发从寺庙的仓库运出，送到工厂加工后，成品出口到欧美国家。寺庙每年可以出口90吨头发，所获得的收入超过3亿卢比。

这些头发的去处有迹可循——顺着世界秃头地图就大致可以猜想得到。2018年，在Infographics 网站发布的世界秃顶率地图中，捷克以42.79%的秃顶率荣登全球秃顶率最高的国家，而西班牙与法国随即以42.6%、41.24%的“战绩”尾随其后。

秃顶的基因改写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出现什么进展，不过在这个郭冬临戴顶假发变林俊杰的时代里，假发的时尚似乎依旧不会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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