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专访阎建钢：正剧导演如何与年轻人对话 | 剧研社

这是鲜喵的第 1130 篇吐血原创

喵族码字员：爽子

“现实题材影视剧中‘现实’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阎建钢发问。

“反映生活？”笔者迟疑。

说实话，从采访者变成被采访者，那一个瞬间笔者是有点无措的。这种无措感并不是因为心中没有答案，也不是出于采访的压力，而是惊讶于眼前这位老导演思维的活跃。

当然，这里的“老”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在采访过程中频频“反客为主”的他，分享起几十年累积下来的影视经验和对现实题材作品的看法，不仅十分健谈，更常常妙语连珠。

他说，“当代题材的创作，或者说当代现实主义的创作，绝不仅仅是题材的问题。”

他还说，“我个人认为转型是一个骗人的词，你能找到一个类型做好就很不容易了，还转型？”

聊得兴起时，连嘬两口茶，“吸溜吸溜”的响声衬托着整个人的精气神儿。

近几年，正剧导演转战年轻人市场已经是一个渐渐明朗的趋势，阎建钢也不例外。时隔两年，再次携新作《甜蜜》归来的他，究竟将带来怎样的创作心得？烹小鲜（pengxx01）日前对他进行了深度专访。

“前几年我在讲课的时候，谈到过这样一个观点，如今在屏幕上看到的一些现实题材作品，我给了它一个学名叫‘现实题材的历史剧’。”曾经身为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班主任的阎建钢表示，总是有很多场合能够分享他在影视创作上的所思所想。

那么，到底什么是“现实题材的历史剧”？

“其实就是指那些以今天这个现实生活形态为背景，但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形象、价值观、生活方式、情感方式、故事类型、冲突类型以及语言特点都是过时的，都是遥远的，这样一类影视作品。”

他结合家庭剧给烹小鲜（pengxx01）进一步举例，“一谈到家庭剧，大家的印象肯定是家长里短、家庭风波、婆媳关系。可今天还是这样吗？今天又有多少年轻夫妇跟父母住在一起呢？即便住在一起，他们的关注点还仅仅是这些话题吗？如果还在拍这些东西，就说明创造者的观念陈旧了。”一连几个反问句，阎建钢强调着对于当下现实题材创作的质疑。

显然，身为拍过《秦始皇》《尘埃落定》《中国地》《赵氏孤儿案》的长篇历史正剧导演，在阎建钢眼中，虽然当下一些作品打着现实题材的旗号，但本质上只是“穿着今天的衣服”，审美依然停留在八九十年代，这无疑是一种落后的戏剧形态，是需要改变的。

但，如何破局呢？

“其实我说的这个‘历史感’，不仅是指现实题材。比如有些古装戏大家都爱看，有些古装戏大家就不爱看。这就是一个创作方法的问题，我觉得这里面最至关重要的因素，就是如何让你的戏剧内容当代化。”阎建钢分享了自己的创作心得。

谈及此，不免让笔者有些好奇，“戏剧内容当代化”究竟是个什么含义？历史剧正剧是否也能进行当代化拍摄？

阎建钢笑了，“你现在要是让我再去重拍《秦始皇》和《赵氏孤儿案》，我一定不会这么拍。当代现实主义创作一定要涉及到世界观、价值观，进而左右创作观。”

不可否认，随着影视行业几十年间的快速发展，无论是题材，还是在故事表达方式上，早已换了一番天地，作为始终走在行业前端的内容创作者，更要具有先知先觉的能力，这是身为内容创作者的“觉悟”，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牌导演对创作内容的坚持。

“几年前还没有多少人知道黑洞和平行宇宙，我们也只能把《聊斋》这样的故事当成一个鬼片去拍，但结合当代物理科学的探索和发现，是否有可能存在的另一个世界，或者另一个空间？这又是另外一种故事体系了。”阎建钢深有感触。

因此，如今在影视作品的创作上，阎建钢一般会站在当代的创作立场上去思考，和身后的年轻观众一起审视作品所要表达的戏剧内容。如此一来，才能保证自己的语境与观众合拍，作品为年轻观众所接受。

很明显，对于专注内容的创作者来说，如果不关注当代世界的发展，就势必会导致创作观念的落后，而这种落后会表现在作品中包括生活视点、视角、深度观察的偏差，这既是可怕的，也是有损于内容创作的。

正如阎建钢所言，“影视剧绝不是个人表达，而是一个大众表达。”当代的影视创作，从大众的审美需求出发是第一步，影视创作者们的任务，则是替观众先一步解读当代生活。

而戏剧内容所表达出来的生活，同样需要渗透着内容创作者们的思考和选择。如何面对生活？有多少种选择？有没有成功的案例？有没有失败的案例？当一部影视作品给予了足够多的现实生活关照以后，观众与作品的共鸣感就建立起来了，这些的前提都是同步在一个时代的论调下。

“我表达的永远是个人情怀。”说着说着，阎建钢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或许很多人都只记得阎建钢拍过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早期作品几乎没有人看过。当然，并不是因为“有市无价”，而是“有价无市”。

他的第一部作品《无帆的海》，就是戏骨级演员陈宝国出演的，当然那时他们还都是“小鲜肉”。该剧以当年北京严打为背景，讲述犯人从北京押到新疆的故事，整部作品拍得极其写实。

回忆起跟着押解犯人的车一路从北京到新疆的拍片时光，阎建钢脸上闪过了一丝害羞：“那时候年轻气盛，啥都不知道，觉得我第二年就能拿奥斯卡奖，心态就是这样的，可以为了艺术奋不顾身。”

也许是因为自己年少时熊熊燃起的热情太过炙热，后来当上了导演系老师的他其实也有过反思，“不能把学生教成一个狂妄的、不食人间烟火，只在象牙塔里面才能生存的创作人。影视作品这个东西，一定是大众的门类，一定和观众息息相关。”

不过，不管是曾经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沉淀的淡然，阎建钢对于创作上强烈的表达欲望始终没有淡却过，以他的话来说便是，他的创造力始终来自于对时代的热爱度和关注度。“你用什么渠道，我用什么渠道。你会什么，我会什么，别看我头发都白了。”语中夹杂着小骄傲。

作为深受传统教育影响的一代人，这么多年来，阎建钢并没有丧失学习的能力，而这种学习的能力也在不断地反哺着他的创作表达。

“这个时代出现的所有的生活方式，情感方式，交往方式，我们最起码要知道。当然，我也不是一个人在做，我们创作团队里面也有年轻人，他们会提供一些新想法。我觉得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只要你保持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热爱，保持时代同步，你就有资格去触碰真实的现实题材，真实的现实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时隔两年，他与知名编剧宋方金合作的又一部新作《甜蜜》，同样是一个他竭力保持自己创作敏感度的力证。“这是一段聚焦都市女性面临生活变故，进而重塑人生价值的故事，探讨的是当代社会的财富观、价值观以及财富规划与人生的关系。”

谈及选择这部这作品的原因，他坦言“我们的生活都在面对各种困境，甚至是灾难。我个人的理解是，人的一生的构成，就是克服一个又一个的生活困境、生命困境，或者是生命灾难的过程。”

不同于很多人对于阎建钢“正剧”导演严肃、深刻、写实的印象，与之相反的，他并不是一个刻板的人。在他身上，反而一些感性而柔软的东西，常常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附着在他有些坚硬的强大气场外壳上，着实令人难以挪开目光。

甚至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正剧”“非正剧”之分，只要是优秀的剧目，都应该是正剧。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剧只是一种原则、一个创作方法，是一个基于对既定事实尊重的基础上，充分地展开艺术想象去填补创作空间的过程。“任何一个优秀的剧都应该有这个要求，一个创作者也必然要有情怀。”

当问及新作是否是自己的转型之作时，“我个人认为转型是一个骗人的词，你能找到一个类型做好就很不容易了，还转型？”他一边说，一边偏了偏头。

同时，思考片刻，他又补充，“那不是转型，只能说可能在这个片子里面我的视点变了，我关注的是这群人。其实你发现了没有？不管穿什么服装都是人，我们剖析的都是人性，都是在不同历史阶段的规定情境之下。但是那个是‘假定性’的，给当代人看的人性。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

中央戏剧学院戏剧艺术研究所导演，中央戏剧学院影视制作中心主任，中广联合会电视剧导演委员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正觉文化”总经理、艺术总监……

创作者、师长、影视从业者……

随着岁月的积淀，阎建钢的名字前面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称谓。

但哪一个是阎建钢最喜欢的？

其实想都不需要想——“创作者”。

但作为一名杰出的创作者，除了在作品上保持创作初心，灌注创作心得，还有哪些必备的素养？或许对于演员的“把控”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选项。

“我永远不主张说调教演员，这其实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表演系四年本科都没教好他表演，一个导演在三个月里面把他调整成一个好演员，可能吗？不可能。那应该怎么做？是利用一切导演手段，给演员创造一个专业氛围，让他们自行迸发出来表演状态。”

因此，阎建钢挑选的演员，除了基本上能够确保完成角色之外，在演员的表达方式上，他一般会给予很大的尊重，尽量不按照自己的感受，来要求和干扰他们，以保证最本真的艺术呈现。

采访中，他以海清和任重在《甜蜜》中的表现为例，“海清和任重在《甜蜜》里的表演，就是我极为满意的。这个戏我拍得也很省心。他们对人物把握，不存在任何大的难度，文本基础逻辑上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现场就会不停的出彩。”

阎建钢表示，一个演员最可贵的是要找到自己。“

我们常说表演的独特性，但独特性并不是表演的终极目的，一个真正的优秀表演者，他的终极点是排他性的。一个演员之所以出名，也绝不是凭空而来的，更绝不是靠买粉丝买来的。他一定有不同于别人的灵性、悟性和创造力。”

可见，一直驻扎行业第一线的阎建钢非常清楚导演的职责是什么，赢得演员对自己的充分信任是第一步，调用所有手段来帮助演员的表演是第二步，剔除所有表现不尽如人意的瞬间，只保留演员最精华的戏份是第三步。

当然，面对近几年影视圈涌入的大批新人演员们，身为阅人无数的老牌导演，阎建钢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即“青年演员一定要有一个过程，天才很少，表演这个东西，绝不是经过努力就能出成果的。”一针见血，犀利真实。

简单来说，导演作为影视作品制作过程中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同时也是一个用演员表达自己思想的工种。因此，对于导演来说，在现场与演员共同创造出一场好戏，这是每个导演梦寐以求的事情，中国武术讲究借力打力，演员与演员之间是如此，演员与导演之间亦是如此。

目前，阎建钢的新剧《甜蜜》的后期制作刚刚完成，谈起这部作品，从作品的立意，到演员的表现，导演的言语之间是止不住的欢喜。同时，据他本人透露，现在他手中已经储备了许多优秀的剧本，时机一到就投入拍摄，其中包括著名编剧陈文贵的《契丹王》等等。

而追问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到了”的时候，阎建钢的回答依然耐人寻味，“时令不好，大冬天了，非要在户外种牡丹，不是那么回事。目前还是要调整自己，我可以种一棵冬青啊，腊梅啊，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