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沿着李靖南下之路读历史：卫公不仅很能打，还很擅长搞建设

前文提要：武德四年末，李靖在灭亡萧铣的后残梁之后，从江陵启程，一路南下，经醴陵、临源、桂州、郁林等地到达合浦，一路披荆斩棘，为李唐的大一统之路立下了汗马功劳。

《通鉴》记载：“以李靖为岭南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引兵下九十六州，得户六十余万。”这段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呢？

首先，《隋书.地理志》的户口统计如下：巴汉、江汉沅湘、岭南三区合并涵盖的地理范围大致相当于唐武德中期的襄州道行台，该地区在隋代极盛期的总户口1140672户，考虑战乱造成的户口损失，在唐武德中后期，这一区域内残存户口总数上限大概在五六十万户左右。也就是说，除非把襄州道行台掠地的功劳全部记在李靖名下，才可能勉强凑足六十万户的规模——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襄州道行台所辖的相当一部分地区都不是李靖在江陵攻掠战役之后所获得的新领土，而是在萧梁政权灭亡之前就已经归属与唐朝廷治下了——当然在当时来说，天下尚未稳定，李靖也不可能在新征服地区马上就进行全面的人口普查，主要也只能是收集整理一下新征服地区的在隋代的旧户籍资料吧——这倒是可能做到的：隋代岭南大约有三十七万户，巴汉有二十万户，江汉沅湘有五十六万户。在平定荆州以后，李靖沿长江、洞庭湖、湘江、漓江、珠江一路南下，从其所行经的路线来看，收集沿途湘江流域江汉沅湘地区大约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的户籍资料和岭南道珠江流域的大部分户籍资料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恰好大致就是六十万户左右的样子。但是战乱时期，户口肯定会大量流亡，至于当时实际能否控制这么多人口那就没谱了——实际上经过隋末战乱之后，据后来统计，南方许多地方也是户籍人口锐减到原先的二分之一以下。

至此，李靖已经将唐帝国的统治权威推进到两广和今越南北部地区。依托长矛和弓箭的力量，他要对南中国的政治格局进行重新的梳理。

我们过去认识李卫公的时候，总是偏重于惊叹他辉煌的战绩，而很可能忽视了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和建设者对南中国的早期开发所作的贡献。根据两广一带许多地方志的记载，李靖在治理南方的这两年多时间里，至少在当地建设了数以十计的州县城市，从而为后世在南中国地区的整体开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李靖治理桂州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对于当地的影响则是相当深远的，尤其是大力疏通湘江流域和漓江流域以及左右江流域之间的交通，为唐以后对于岭南的开发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也因此，湖南、广西、广东当地土著对于李靖的祭念活动在此后一千多年间一直长盛不衰。比如李靖曾经担任职的桂林地区，非常流行的一种兼具戏曲和祭祀特征的地方傩戏中，李靖就是其中最重要的男性角色，称为令公。李令公在桂林傩戏中有三重面具——武相、文相、兽相。据说因为李靖南征北战，他的身份是武将，所以用红面武相作为他的“本相”；任桂林总管期间，对百姓和颜悦色，多行善事，所以用白面文相作为他的“善相”；桂林周边山区多妖魔，李靖曾化作三头六臂的凶神斩妖除魔，所以金面兽相是他的“化相”。——傩戏中的令公面具在上海博物馆就有展示，笔者2006年参观的时候还曾经见识过。

▲以李靖为原型的令公面具，原有三层，最外面的本相红色代表李靖的威武庄严，中间的善相白色代表李靖的仁慈和蔼，最里层的凶相金色代表李靖的威慑力量，图/溪上美术馆。

那么李靖有没有到过今天的越南呢？

其实广西玉林、合浦地区距离越南是很近的，李靖驻留期间几乎可以说抬脚就到越南了。今天越南的河内，就是隋唐时的交州，也是交州（大）总管府（后来成为安南大都护府）的所在地。在当时完全是中国的一座城市，是中国在中南半岛的统治中心。（在此声讨京族分裂分子。）

当时的交州总管名为丘和（交州总管府武德五年升格为交州大总管府，七年改为大都督府），那时候大约七十岁。丘和算是丘姓历史上的大名人。他至少有十五个儿子，最著名的当然是那个和唐太宗的昭陵六骏画在一起的猛将丘行恭了。其他的还有丘师利等人，总之N个兄弟都是都督、刺史以上的大官。丘和这个人的资历是很老的，他在北周时代就担任了开府仪同三司，到隋文帝时代已经担任过多项三品官职，只是后来由于不小心牵涉进隋炀帝初期的杨谅案中，仕途受到很大影响。隋末以来就在交州任职。

▲丘和之子丘行恭和昭陵六骏之一的飒露紫，现藏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图/网络。

丘和依附萧铣其实有一定的被迫性质，因为交州孤悬海外，在它附近的郁林地区的宁氏土著集团对他们又比较敌视，而宁氏当时已经向江陵称臣，所以丘和率交州归附江陵恐怕也有协调立场、避免和宁氏的冲突的目的在这里面。

关于丘和降唐的时间和过程，通鉴的记载和两唐书的本传也不太一样，前面我们说李靖在进兵围困江陵的过程中，刚好碰上了丘和带着高士廉过来投降，这是《资治通鉴》的说法，其实大概应该不是这样的。李靖到达岭南后，丘和马上表示归降，当时唐朝方面负责这一方向的诏使是李大亮的侄子李道裕，照惯例授予丘和上柱国、谭国公、交州总管。丘和本身年纪很大了，他的一大堆儿子又都在唐朝做官，他其实根本就不想继续呆在这种南方的蛮荒之地，所以考虑之后就决定派高士廉前往京城呈送土地表册，顺带请求把自己召回长安。丘和之所以派高士廉去，这当然是有讲究的，因为高士廉这个人，是李世民的妻子的舅舅兼养父，而秦王在朝廷里权势极大，自然是个大靠山。何况丘和对于高士廉几乎可以算有再造之恩，把他从交州下属的朱鸢县（在今越南河内附近）主簿（负责掌管文书的佐吏，大致相当于今县档案局主任科员之类）提升到总管府行军司马（军区作战部长）的高位上，想必秦王也会替高士廉在朝廷里给他尽可能多的帮助吧。经过高士廉的活动——当然可能也包括他的儿子们在朝中的活动，果然，朝廷很给老丘面子，李渊不但同意了丘和入朝，而且派遣他的儿子丘师利前往迎接，并亲自接见了这位老前辈。由于丘和年事已高，李渊便安排丘和以左武侯大将军职回老家稷州担任刺史。（丘和归降的事情据说发生在武德五年三月，然而诏使往还，其入朝的时间应该到武德六年以后了吧。）

▲李渊剧照，图/网络。

提到李靖任安抚大使，顺便说一下，岭南道当时并没有组建自己独立的行台，而是挂靠在襄州道行台之下。《旧唐书地理志》中记载襄州道行台下辖二百五十七州，其中包括交州总管府、桂州总管府和广州总管府等，肯定囊括岭南各州甚至是那些羁縻州的——虽然襄州道行台所属的州府就其政治上的重要性来说远不及李世民的陕东道行台，但是从中我们应该可以看到，在武德五年之前，李渊甚至有打算扶持李元吉成为南方近半个中国的统治者。因此就当时来说，尽管李世民由于击灭郑夏之役而声望日隆，并且日益占据了政治舞台的中心，但是要说他准备放弃其他儿子则应该不是事实。

在李靖基本稳定了两广地区的局势后，李渊派来支援李靖的部队也开到岭南了。（好像是由王世充那边投降过来的隋将陈智略带队的，陈智略本来也是隋朝负责岭南地区军事的将军之一，做这些活儿应该还是挺合适的吧。）于是李靖顺势东征征服了广东东部北部和福建等地区。（汗水，其实不能算完全征服了啦，当时福建南部的厦漳泉地区还是非常荒蛮的地区，汉人的文明几乎还未进入那里的，整个福建文明程度稍微高一点的，是福建北部的闽江流域，至于南部的厦漳泉地区，得要等到若干年后“开漳圣王”陈元光（又称“双手沾满畲族人民鲜血的刽子手”）和他的老爸陈政来了之后，才算带来一些文明的曙光。至于广东东部北部的山区，一直延伸到湖南江西，其实也还有很多地方没建立有效的统治，以致后来李瑰接替李孝恭任荆州大总管后还在继续讨伐这一地区。）

《卫景武公碑》上所说的“敕授岭南道安抚大使检校桂州总管，东渐闽区，南逾象浦，雕题凿齿，并（阙）烈（阙一字）霓分投醪，惠深时雨。”中的“东渐闽区”就是指他征服福建了（以此看来，后来担任泉州都督的王义童应该也是李靖部下）。这个“区”字应该念OU（不知道古音怎么念，瀑布汗），通“瓯”，大致指今天的温州地区？象是指象州，浦是合浦，这都是两广南部那一片的。就是说李靖从湖北江陵一带出发沿长江洞庭湖流域征服湖南，沿湘江南征，在武德六年之前征服了从今浙江温州以南到福建、广东、广西、海南、越南的广大地区。

好了，回到李孝恭这里。

关于李孝恭任荆州总管的时间，资治通鉴的记载是前后矛盾的，卷199说李孝恭武德四年拿下荆州后就任荆州总管，而卷200则记载是在武德五年四月才正式由夔州总管任荆州总管。五年八月，荆州与交州等共五州同时升格为大总管府。另据两唐书皆记载李靖占领荆州后就任“检校荆州刺史”（就是代理荆州市长）。如果要等到武德五年四月才任命的话， 此时李靖早已身在广西南部边界，也早已接任检校桂州总管，似不可能。而拿下荆州和襄阳之后，从关中到荆州的交通已相当顺畅，只需由蓝田关出关中，经商洛由丹水入汉水， 沿汉水至襄阳，继续沿汉水南下即可到荆州辖境。全程往返顶多只需二三十日。因此李孝恭任荆州总管似应在武德四年。《湖北通志》职官表中也将李孝恭作武德五年任荆州总管应该是不对的。

▲李孝恭剧照，图/网络。

李孝恭又是什么时候升任襄州道行台仆射的呢？

《旧唐书》中记载：“六年，迁襄州道行台尚书左仆射。”

《新唐书》则未提具体时间：“迁襄州道行台左仆射。”

《资治通鉴》未记载李孝恭授命的时间，但是提到辅公祏造反之时任命襄州道行台仆射为行军元帅，时间是在武德六年八月。

如无意外，则应确认李孝恭在武德六年就任襄州道行台仆射。

顺便想起一个人来，玄奘大概在武德六年由四川经三峡沿长江到达了江陵，在荆州住过一段时间。此后又东下到达扬州等地。如果李孝恭对佛学有兴趣的话，可能是和玄奘有所交流的。当然玄奘可能也见过李瑰。

那么到七年为止李孝恭的任职经历就比较明确了。

义宁元年（大业十三年）任襄州道招慰大使。

武德二年，任信州总管改名夔州总管。

武德四年，由夔州总管任荆州总管，荆湘道行军总管（注意不是大总管）。

武德五年八月，升任荆州大总管。

武德六年， 升任襄州道行台左仆射。由其弟李瑰接任荆州大总管。

武德六年八月（？存疑），为行军元帅（江州道？存疑）。攻辅公祏。

武德七年，平辅公祏，转任东南道行台仆射。东南道行台罢除，任扬州大都督。